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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n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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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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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断 鹅 凰 嶂 岭

陈 贞

鹅凰嶂岭位于电白县东北部,西接阳春县八甲、河口,南邻阳江县新圩,方圆几十里。鹅凰嶂岭是一个聚宝盆,盛产野生药材,有蟒蛇、巨蜥、龟、白颧、穿山甲、狗狸、果子狸等25种野生动物,甚至在1964年还有人在鹅凰嶂岭里坪的岩溪边见到老虎、花豹!这里山峰连绵不绝,秀美挺拔,森林资源丰富,万绿丛中百花争艳,怪石奇岩,溪涧幽深,瀑布垂挂,喷珠泻玉,泉水淙淙,云雾缭绕。

1958年8月,各地掀起了建立人民公社的高潮,取消自留地,10月,三鸟入社,不准私下饲养六畜,不准搞个人家庭副业,挫伤了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影响了农村生产力的发展, 在人民公社大跃进期间,全国各地从县城到乡村纷纷成立公共食堂,农民放开肚皮吃大锅饭,未满月,粮食告急,造成了日后严重的三年大饥荒,饭如清水,很多人面黄肌瘦,都患上了浮肿病,在这种情况下,鹅凰嶂岭就逐渐成了广东湛江地区一批地主、富农、贫农最适宜谋生的栖身之地,黄连树上搭瓜棚-----苦做一堆了。鹅凰嶂岭,粤西的名山, 撑持天地与人看,可这批吃过土改斗争的苦头,经历过 “人吃人,狗吃狗,老鼠饿得啃砖头” 的严峻岁月,饱受社会政治歧视、压迫的黑五类,哪有心欣赏其美,他们都怀着一种追求好生活的梦想而离乡背井,希望能挣点辛苦钱,能吃饱肚子,生存下去成了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有的在这里采药,更多的是当了炭工……

在电白县博贺港西北面有一条湖塘村 ,这一条村,方圆数十里,土地贫瘠,缺乏淡水源,庄稼产量低,遇到风调雨顺,水稻一年两造,年亩产总量也不到320斤,人们都是饿肚的鸭子——穷呱呱,黄盛元、黄标元兄弟俩就出生于这里。

黄家祖辈是蚂蚁的腿,蜜蜂的嘴——一天忙到晚,终于到了黄盛元这一代挣下10亩薄田,有黄牛一条,除种地外,还经营副业。 这10亩薄田,其中5亩租给他人耕作,一半自耕,黄家并不比衣不裹体的贫民强很多,父母省吃俭用,供黄盛元读了7年私塾,童年时期的黄盛元还要帮父母砍柴、放牛、育种、插秧、割稻、种菜。1952年土改,黄家却据此被划为地主,这年,黄盛元14岁,他弟弟黄标元11岁。

黄家 当了地主, 已是十冬腊月掉水缸——凉了半截,加上政治上看不到出路,生活上穷困潦倒,人挪活,树挪死,与在老家其做穿鼻子的牛——让人牵着走,不如离乡背井,另谋出路。

黄盛元懂事的时候,觉得学好中医一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他因此花了一番心血研读中医,掌握了治疗一些疾病和辨别基本中草药的知识。 俗话说,阳光照亮世界,知识照亮人生,他看到外界的一线希望,希望在传说中的鹅凰嶂岭。1964年3月,青春作伴好出门,黄盛元与弟弟、堂弟穿着补丁的衣服,背着旧棉被等物品,瞒住生产队,山一程,水一程,也来到了100公里外的阳春县河口人民公社龙门鹅凰嶂岭。

母亲为默默烧香祈求神灵保佑两个出远门的儿子。

初到大山的日子很艰难,黄盛元、黄标元、堂弟就地取材,从山下买来一些稻草、砍一些竹子、树枝,搭建茅房,把周围的杂草铲除干净,开挖排水沟以防止蛇虫的入侵。 中医书说:“凡药皆须采之有时日,阴干曝干则有气力,若不依时采之,则与凡草不别,徒弃功用。”刚安顿下来, 黄盛元不失时机带他们出去采药,他们在草丛里,森林里寻找目标,须时刻小心提防毒蛇的悄然出现,中午在采药区域吃饭,配的是少量的小鱼干、咸瓜。””人皆苦炎热 , 我爱夏日长”此时是万物生机勃勃,10月,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秋夏都是采药的最佳时节,他们是瞎子背瞎子——忙(盲)上加忙(盲),每次都采回几大捆沉甸甸的草药,并对这些草药进行分类,隔几天就挑下山卖给草药铺,冬季,昼短夜长,鹅凰嶂岭最低温度零下1.8度,滴水成冰,寒风刺骨,他们不停工,不敢做寒号鸟。

栉风沐雨一年多后,黄盛元比较采药与烧炭的收益,认为后者最大。出窑的木炭有几多,山下的国营阳春县土产日杂公司收购站就收购几多。那时,伐木烧炭不用申办许可证。 于是黄盛元拿出积存的钱也建起了一座炭窑,雇佣了几个壮劳力,山道崎岖,近处碗口粗的树木没有了,要到远处选材,将树木砍成或锯成一段段挑回装窑,从里到外叠好,含油脂多易燃的木段则排在引火口 ,1000斤湿柴,只能烧出140斤木炭,烧一窑木炭前后需半月。 这是门粗活、细活、技术活, 对于烧窑火候的把握, 更需要经验十足的老炭工把关,烧过了头,留下的是灰,白忙一场;烧不透,封火过早,那么烧出来的是生炭,用起来冒烟多,炉温低,卖不出好价钱 。初期,黄盛元出钱请师傅教自己这方面的技术,直至自己胸有成竹。

冬、春、秋,炭工辛苦,长达半年的夏季,火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又闷又热,尽管这样,这些炭工、雇主仍然在骄阳似火下劳作,,汗流浃背,熬更守夜.。他们打开窑门,弯腰屈膝,在挥汗如雨中把一段一段乌黑的木炭收集担出来,干完活时已满面尘灰烟火色,十指黑黑。“劳动的成果是所有果实中最甜美的,庄稼靠雨水长得葱绿,人们靠劳动获得愉悦”,每当黄盛元看着整窑优质的木炭出窑时,一种喜悦之情总会溢于脸上。 每一次挑碳下山到1公里远的河口人民公社龙门墟卖,黄盛元和那些黑五类都会用汗水换来的钱到饭店解馋,吃到土鸡、土鸭。深谙古训“富贵本无根,,尽从勤里得”的他们每月挣到的钱比普通国家干部的收入高多了,生活相对安定,他们知足了。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黄盛元他们在鹅凰嶂岭度过了四个中秋节,南望故乡,思念故乡的亲娘,但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回去一趟不容易,只能有时寄一些钱回家给母亲。

劳动使人忘忧,然而经过一天的劳累,躺下床后,他们老是担心这担心那,担心的不是什么飞来横祸,而是那无形的等于贴在额头上的黑五类政治标签会随时招来麻烦,乃至危及生命安全。 一天,龙门大队领导派人进山张贴布告,限令所有的流散人员在规定期限一律返乡,逾期查办。可离开了熟悉的,能赖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又能往何处去呢?是走是留,一时举着棋子放不下---拿不定主意,鹅凰嶂岭实在是一块养人的地方,山里有柴烧,河口境内的漠阳江支流出产丰富的鱼虾、黄蚬,价廉物美;苦瓜清热祛暑,与蚬肉拌炒味道可口,芥菜(冬瓜)煮蚬汤,甜美醒胃又去火。当社会上还有许多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在这里不但能有条件吃饱饭,而且还能买得起河鲜肉类吃,喝到靓汤,夏季,歇息或吃饭时就近坐在遮阴的树下,山风扑面,暑意顿消 ;腊月,北风号怒天上来,收工后他们在茅屋里围着那窜起的无烟的红、蓝、白的小火苗的炭炉一边烤暖一边吃饭,浑身热乎乎的,连屋子里的空气都是暖和的,多舒适,在太阳下辛勤劳动的他们,挣钱挣得心安理得,再苦再累,只要炭窑的烟气继续冒,冒出的便是一年又一年的希望,这鹅凰嶂岭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啊!一想到这些,他们舍不得离开,最后这些流散人员全都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继续待了下来。

1968年农历7月,这是民间传说中的“鬼月”,鬼门会大开,饿鬼倾巢出动,黄盛元他们进山以来,没遇到真正的鬼,可心中总觉得有鬼,虽早有提防,但每天累得精疲力尽,上得床来就呼呼大睡了。他们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一天深夜三点,山月像一把镰刀,大地死一般寂静,柴门闻犬吠,龙门大队民兵营长带领一批民兵拿绳持枪上山捉人,刺刀闪着寒光,惊醒的这些流散人员个个束手待擒。 落入民兵之手的,就是鹅伸脖子——等着挨刀了,那正是某造反派集团全面掌握阳春县大权后有组织地大肆捕杀黑五类的的风头。在那些被拘捕的人员中,黄盛元舍身崖边弹琵琶——临危不乱,仅他一人当场机智脱险。常言:“狡兔有三窟”,原来黄盛元是葵花结子---心眼多,有意识选在挨近悬崖峭壁的地方搭茅屋,万一情况危急时方便逃跑。

黄盛元回忆道:

“民兵抓到我、标元、堂弟。我哥俩诈称尿急了,于是民兵允许我们行到悬崖边解手,我掏出藏在暗袋的小剪刀,低声喊标元帮我割掉绳子,我也帮他割掉,我说,要跳岩才有命,标元怕高(岩很深),不敢跳。标元说,跳下去是死,不跳可能还能活。我事不宜迟,再犹疑不决,就错过良机了,我叫标元掏出他口袋的2500元交我保存,随后双手抱头,翻一个360度筋斗跳了下去……众民兵朝岩下开枪,我大喊“哎“一声装成被子弹击中,营长说,打死了,走吧。我只是着地时撞伤了手脚,忍痛缩入石岩,天亮,洗掉带有血迹的衣服,晾晒,寻找能治跌打损伤的草药生嚼,喝清水散淤,待日落,再潜出大山,钻入河口公社某生产队蔗园,偷蔗吃,在蔗园睡到天亮,像一只惊魂未定的羚羊刚摆脱母狮的追赶,小心翼翼,眼观四方,取道马头村、西埇村……,出到大路才坐上了去阳江县织篢人民公社的班车,班车进入阳江旗派(与核派观点同)的地盘高木根后,才彻底脱离了险境,一共走了30多公里。“

1968年7月下旬,数千的电白黑五类和核派武装人员从沙琅人民公社撤退,经望夫河,绕道阳江县禾塘,落脚阳江县织篢、江城镇。黄盛元在织篢找到了核派某支队头头邓口斌,邓与黄是1949年前的私塾同学,邓要马上带他去伙房吃饭,此时黄已请几个饿得发昏的也逃难到此的地主一块吃过饭了, 黄盛元向这个同学恳请借兵100,前往河口营救弟弟,邓表示为难。多门之室生风,多言之人生祸,标元曾与别人聊天,早已暴露了自己的家底,不出数日与那些同在鹅凰嶂岭谋生而被抓的地主、富农在河口枪毙。标元,未婚,卒年27岁。

黄盛元兄弟俩经酷暑寒冬,艰辛劳作,他们烧出的碳越来越多,卖的钱也来越多,生活也得到了很大改善。哥俩同心协力采药、开炭窑,各积蓄了2500多元,那时2500元能买五块100平方米的靓地皮或者能在水东买一座大间的平房屋了。文化大革命一来,黄盛元兄弟一死一生。"儿行千里母担忧", 黄母的担忧成了事实, 噩耗传至故乡,黄母双袖龙钟泪不干。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黄盛元从此只影自怜,浪迹江湖,走墟门做郎中,足迹遍及粤西地区……蜂蜜拌黄连——又苦又甜,苦的是奔波,甜的是去哪儿不用再提心吊胆,能挣到了钱,因为这时中央已下令制止滥杀无辜,各县市实行了军管,恢复了社会治安秩序。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黄盛元这株饱经风霜的山坳松树,已上了年纪了,为了传承香火,他对茂名市农业局的一位未婚女子隐瞒了家庭成份,4个月后,妻子知道了真相,春天的雷,涨潮的水 —— 就留不住女方了,女方坚决离婚。地主成份这块黑石头压在身上,像是冬天的竹笋---出不了头 。他流浪到了海南岛,依旧是当社会医生,认识一位在莺歌海盐场女职工,女方贪其一表人才,答应结婚,婚后,黄盛元想接母亲下海南定居,母亲不习惯坐船,竹篮提笋母怀儿.,天地宽大,父母恩大,孝顺慈母的他只好作罢,与妻子分手。就在久久陷入失望之际,1985年7月,雷州半岛瓜果飘香,黄盛元也迎来了爱情的第三个春天,他在海康县雷城镇摆摊诊病时遇到了现在的信宜籍妻子,这位家住国营农场的年轻姑娘患病多年,四出求医,耗尽钱财,病根难断,黄擅长医治疑难杂症,他妙手回春,姑娘对他说:“我身无分文了,嫁给你兑数。”一桩婚姻就这样意外成功了,娶妻莫恨无良媒,命里有时终须有,而这年黄盛元已是46岁了。

1979年7月,黑五类已摘帽,盛元大胆到河口公社打听已冤死的弟弟的消息。粤西黄姓宗族有一首认祖诗:“骏马登程往异方,任寻胜地立纲常,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朝夕莫忘亲命语、晨昏须荐祖宗香,唯愿苍天垂庇佑,三七男儿总炽昌。“凡姓黄的人到了外地,只要能背出这首诗,外地黄姓宗亲会按先祖留下的祖训,把对方当做自己的亲人,都会尽义务、尽责任帮助有困难的对方。河口黄姓宗亲知道黄标元的身份来历后,出面置棺收埋,每年清明节依例拜祭。 黄盛元半道上遇宗亲——喜相逢了,河口黄姓宗亲派人亲自带他去胞弟墓地凭吊、献上祭品,黄盛元叩头,泪眼欲滴。

黄盛元接着写信至湛江地区冤假错案平反办公室要求平反,官方第一时间函复:标元死,是冤假错案,今后不影响家人前途……同时,官方还寄来50元慰问金。

2015年12月6日,我在水东瑞湖大酒店见到了文中的人物黄盛元,黄盛元是来参加每月15日的原电白部分黑五类定期茶会的。“ 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这个茶会上的黑五类都是惆怅客,这时的黄盛元已是“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了,不过,勤劳一生的他脸色红润, 步履稳健,胃口好,夜晚酣然入梦。俗话说,水沟里的篾片---总有翻身日,如今的黄盛元一家生活像出土笋子逢春雨—— 节节高了。他晚年不像许多娶不到妻子的老地主那样孤苦伶仃,他有一个温暖的家庭,与患难妻子养育了一对儿子,并靠诚实勤奋挣来的钱建起了楼房。我见过他的长子,雏凤清于老凤声,长子个头170厘米,气质文雅,29岁,能为黄家撑起一片天了。

有人说,历史的是是非非都化作了烟云,现在谁也不在乎你是地主或贫农。人间四月芳菲尽,而鹅凰嶂岭树常绿,草常绿,春夏秋冬花儿开,登山者一批批来,又一批批走,他(她)们看日出,观云卷云舒,摄云海,留下定情照,野营,架起炉灶煮食,应急灯的光源形成五颜六色穿透睡袋与夜空星星月亮、山野相衬,美感十足,情调温馨浪漫,他(她))们沐浴在新时代幸福的阳光下,哪会知道鹅凰嶂岭曾发生的惨事呢?随着岁月的流逝这桩惨事将被后人逐渐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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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0 10:00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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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笔者在鹅凰嶂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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