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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bei》 (3人在浏览)

瞎指挥也在全国各地形成了一股强风。当时搞各种“大办”:大办钢铁,大办水利,大办农业,大办
工业……每种“大办”都是“大兵团作战”、“人海战术”,成千上万的人,呼之即来,招之即去,
“白天红旗如潮,晚上是火把如海”。有的县领导人晚上站在山头上看各公社的干劲,看到哪里火把
最多,就认为哪里干劲越大,不问劳动效果如何,第二天就在全县广播上表扬。其实,这种大兵团作
战不仅造成了窝工和浪费,也使得干部的瞎指挥到了极致。农业上的瞎指挥表现在很多方面,如生产
队种什么作物,种多少,什么时候种,用什么方式种,都由上级规定。上级的规定不是来自实际,而
是来自更上一级的意图。上面有什么意图,下面就层层放大,最后到荒唐可笑的程度。其中最有代表
性的一是密植,二是深翻。这两个方面毛泽东都说过话,下面就当圣旨,强令农民执行。
关于密植,其实毛泽东只说一个字,这就是他提出的“农业八字宪法”:“水、肥、土、种、密、保、
工、管”。意思是要搞好农业必须抓好这八个方面。前面四个字好理解,不必解释。密,是合理密植;
保,是水土保持;工,是工具改革;管,是田间管理。“密”字仅是“八字宪法”中的一个字。这一
个字经各级领导人层层放大,就变成了一股狂风,刮遍全国各地。在很多地方,县里规定禾苗行距和
株距,由公社贯彻到每一个生产队,没有按这个指示插的秧,不管多大面积,都得全部拨掉重插。不
仅重新返工,还要“拔白旗”,“插红旗”运动。不同意搞密植的被说成是“稀植论”和“密植减产
论”,就要当作“白旗”被拔掉;而把学习密植经验积极、一亩地下几百斤种的干部看作“红旗”,
加以表彰和重用。四川省大邑青霞公社的玉米地全部实行“聚土、定向、双行、错窝、密植”,距离
用尺子量,方向用“定向器”逐窝纠正。蒲江县寿安公社上一年搞密植试验田吃了大亏,五个党委书
记研究来研究去,再搞大面积密植后果不堪设想,认为最多栽八寸见方,但又不敢给县上讲,就请求
来公社检查工作的地委办公室副主任田春向地委通融。地委领导人答复不行,说:“因为你是中国共
产党的一个组织,这是党中央规定的,应该执行。”
由于过度密植,有的一亩地就播下种子几百斤,长出后苗株间密不透风,阳光也进不去,连种子也收
不回。尽管如此,但“密植”是来自最高指示,谁也不敢反对。解铃还需系铃人,最后还得毛泽东自
己出来说话。1959年 4月 29日,毛泽东写了一封“党内通信”,才解决“不可太密”的问题。只有
他自己说话没有政治风险。
对深翻,毛泽东也讲过几句深翻对作物生长有利的话。于是,全国各地都深翻土地 1米以上。把生土
翻上来,把熟土埋在下面。不仅劳民伤财,还破坏了土壤结构,造成大幅度减产。
吉林省公主岭凤响乡泡子沿村,1958 年 10月,将凤响、响水、范家屯三个区并入一个大公社――范
家屯人民公社,下设团、营、连的军事体制。然后“大跃进、大兵团大会战”。第一个战役就是深翻
地。在会战中“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各家烟囱站岗,锁头看门”,上至拄棍
的,下至懂事的,全部到田里参加大会战。全管区共抽 1000 人,其中 500 人被调到王学坊管理区“放
卫星”,其余 500人在本村搞会战,全面掀起深翻高潮。要求所有土地全部翻身,深翻三尺。公社天
天搞检查,随时报进度。10队因进度慢,队长万老九,被公社干部当场拔了“白旗”,撤了职。为
了加快深翻进度,劳动力都抽走了,只剩下老人、妇女搞秋收,有 10%的庄稼扔在地里。
辽宁省铁岭县河公社,上级说搞密植,就不管好坏地,一律规定一个株距,下种时用尺量。有一个
社员比规定的株距种宽了一点,就拉到会上“辩论”,直到本人承认“破坏生产”才算完事。各种活
计安排,都是公社干部发令,大队干部传令,小队干部听令,社员任凭干部摆弄。不管干什么,都要
求一个规格,一个期限,一个进度,完不成就大搞夜战,大搞辩论。杨威楼生产队社员编了一个顺口
溜:“种地不由民,生产乱调兵,草比苗还高,还喊产万斤”。瞎指挥从 1958年一直搞到 1960 年。
1960 年社员说:“58年你们瞎指挥,我们提意见;59 年你们搞瞎指挥,我们还偷着干;今年豁出来
了,叫我们种石头我们也种。反正我们挨饿你们也饱不了。”
湖北省沔阳县在贯彻《紧急指示》(十二条)的过程中,由于中共中央开始批评瞎指挥,群众才敢说
话,贴了不少批评瞎指挥的大字报。选录如下几张:
天下雪,地下秧,谷芽落地一扫光,
群众反映有困难,右倾帽子实难当。
(沙湖公社中帮管理区群众贴)
稀奇稀奇真稀奇,那有小麦种这密,
每亩下种一千斤,害得群众饿肚皮。
(双江公社黄荆生产队群众贴)
干部强迫命令大,整好熟田不插秧,
一切停止把湖下,误了一年好庄稼。
(沙湖公社杜窑管理区群众贴)
干部主观主义大,扭转乾坤种庄稼,
为了好看连片化,坏田也要种棉花。
(杨林尾公社中心生产队群众贴)
四、强迫命令风视民如草芥
干部强迫命令和特殊化,本是极权制度的产物,又是对农民实行专制的具体表现。在大饥荒期间,除
了饥饿死亡以外,被拷打、折磨致死的不计其数。在本书各省的章节中都有详细的介绍,这里不再一
一赘述,只重点介绍一下在中国最大的城市也是文明程度最高的城市上海发生的“上海奉贤县问题”。
1958 年 6、7 月间,上海市奉贤县在“扫除残余反革命”和“反击富裕中农进攻”的口号下,就发生
了乱关、乱斗的现象。到 1958年深耕深翻、兴修水利中,又提出“苦战三十昼夜”,“不完成任务
拿头来见”,“要用杀人之心去搞生产”等口号,因而在全县范围内普遍发生了捆绑、吊打、乱罚、
乱斗、乱关等现象。据调查,被活活打死的农民有 4 人,被逼得走投无路而自杀身死的有 95 人,昼
夜连续劳动不准休息而累死的 131人,生病不准请医治而导致死亡的 205 人,不准父母请假、使生
病儿童失去护理而致死亡的 411 人,其它因严重强迫命令而造成死亡的 114人。共计 960 人。仅奉
贤公社(县委的重点社)一个社,被直接或间接逼死的群众,就达 364 人。经初步调查,公社党委副
书记、正副社长以上的领导干部,亲自动手捆绑、吊、打、关过农民的就有 55人,占上述干部总数
的 50%,被他们亲手捆绑、吊、打、关过的农民有 329 人,被他们直接逼死的农民有 29 人。
10 月间,县委领导人王文忠、李少峰等又提出“向富裕中农为代表的地、富、反、坏分子作斗争”
的口号,普遍发生乱斗中农乱撤干部的现象。经县委排队准备斗争、撤职的干部有 1800多人(占干
部总数近 20%),其中 725 人已被斗争后撤职。被戴上“富裕中农”帽子(实际上大部分是贫农和
下中农)而斗争或劳改的农民,约 4000 人左右。
10 月下旬,在县委的统一部署下,各公社和生产营都普遍设立了所谓“劳改队”,被劳改的农民就
有 2400多人,此外集训了 2000多人。有的“劳改队”还定了各种“处罚条例”,动辄加以严刑拷
打。县公安局还举办了“儿童集训班”,集训了 200多名儿童。进入集训班的儿童大都 10岁左右,
最小的仅 6 岁。“儿童集训班”规定不准哭,不准笑,不准玩,不准讲话,违者就受到吊打、脚踢、
罚站、罚跪,用针剌手心、用手铐铐(小手小,双手铐在一个圈里),用手枪对准脑袋等种种摧残手
段进行折磨。
11 月间,该县在消灭红铃虫的工作中,认为放过棉花的房子都有红铃虫,就将放过棉花的 2131 间房
子烧掉。此外,在“拆屋并村”时,又拆掉房屋 2146间。被拆房屋的群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有
的淋雨受冻、气愤发疯,有的叫苦连天,碰头打滚。在深耕秋播中,强迫群众将已经成熟、即将收获
的棉花 78891 亩统统翻掉。在兴修水利时,为了铺设运土方的四轮车木轨道,将全县 9000多台织布
机全部拆掉,连社员的门窗、地板、板壁等也被拆走,还挖出了墓地里 8000多具棺材。掘墓时既不
征得墓主的同意,对尸骨也不作善后处理。
奉贤县的问题虽然很突出,但不是个别的。不管是地处中原的河南省、山东省,还是远在大西南的云
南省泸西和远在大西北的甘肃省通渭,都出现过类似奉贤这样的问题,有的情况比奉贤还要严重。但
是,在处理这些违法乱纪的干部时,又都追究这些干部个人和其配偶的家庭出身。认为是他们是国民
党的残余分子,大搞“民主革命补课”,为农村开展“四清运动”埋下了伏笔。
五、干部特殊化也成了风
由于政治经济权力高度集中于各级党委,干部掌握着一切资源,权力的运用又没有制衡,干部们运用
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私是不可避免的事。在大饥荒期间,干部特殊化主要表现在食品方面。干部及其
亲属多吃多占,损公肥私比较普遍。干部大吃大喝和农民的饥饿形成了强烈反差。本书在介绍各省情
况时已有大量的介绍。这里不再赘述。
六、“五风”是怎样刮起来的
“五风”其所以成为全局性的灾难,有刮风的,有跟风的。刮风的是风源,跟风使“五风”越刮越大,
越刮越紧。
有人说风源是毛泽东,毛曾自己说过他是“始作俑者”;有人说风源是刘少奇,1958 年夏秋之间,
刘说过很多狂热的话。不管怎么样,在当时中国那种制度下,下面刮不起影响全国的风潮。全国性风
潮一般是由高层领导刮起来的,或者起源于地方(实际是地方官员揣磨中央的意图而作为),然后由
高层领导肯定或倡导刮向全国的。周恩来在一次讲话中对“五风”的形成过程讲了一外故事:有一个
人砌了一堵墙,粉刷得很干净,不让任何人在墙上画东西,他就在墙上写了“此墙不准画”。有一个
人看了就写了一句“我来画一画”,第三个人看了就写了“你画我也画”,后来又一个人写了“要画
大家画”。这样就成了一首诗:此墙不准画,我来画一画,你画我也画,要画大家画。周恩来讲这个
故事的意思是,这堵墙不是一个人弄脏的,“五风”不是某一个人刮起来的。
毛泽东“始作俑者”的事实本书已有充分的介绍。由于刘少奇在文革中受迫害蒙冤而死,出于对蒙冤
者的同情,在以后的社会舆论和回忆文章中,常常把刘说成毛泽东的错误的反对者,是“右”的,是
反“五风”的。其实不然。看了下面列举刘少奇在 1958年的一些言论,读者就会知道,刘少奇在某
些方面甚至比毛泽东还要激进。他这方面的言论,本书其它章节已经有些介绍,这里再作些补充:
1958 年 6月 14日,刘少奇在同全国妇联党组织负责人的谈话中说:“中宣部印了一本有关空想社会
主义的资料,其中有一段是康有为《大同书》写的。康有为 27岁(一说 25岁)写《大同书》,要破
除九界,即国家界限、男女界限、家庭、私有财产等九界……空想社会主义者的想法,在那时没有实
现的条件,现在马克思主义者抓住了阶级斗争,已经消灭阶级或正在消灭阶级的过程中,这样,把空
想社会主义者不能实现的空想实现了。毛主席讲三无,无政府,无国家,无家族,这将来会统统实行。”
刘少奇这次还讲到要消灭家庭。在《大同书》中,康有为认为,男女同居不得超过一年,消灭了家庭
就可以消灭私有财产。
1958 年 6月 30日,刘少奇在同《北京日报》编辑谈话时说:“三、四十年之后,我看可到共产主义
社会,你们看,要不要这么长?”“共产主义社会的基层组织,现在开始实验。恐怕不能像现在这样,
种地的净种地,做工的净做工,现在就要搞工农商学兵。”
1958 年 7月 1日,刘少奇在首钢视察时说:“总路线可以叫王法。只要不符合总路线的,通通破掉。”
1958 年 7月 5日,刘少奇在北京石景山发电厂同工人谈话时说:“现在赶上英国不是十几年,二年
三年就行了。明年后年要超过英国,这不是假的。钢铁、煤炭明年就可以过”,“十五年超过美国的
问题,其实也用不了十五年,七八年就行了。大家干劲这么大嘛!”“有这么股劲,我看七八年就行。
国家大有希望,大有前途,超过英美就变成了世界上最富强的国家”,“中国进入共产主义不要好久,
你们大家都可以看到共产主义。”
1958 年 7月 19日,在天津地委向刘少奇汇报到高速度的粮食增产与生产基础条件不相适应是当前一
个重要矛盾时,刘少奇说:“乡社合一怎么样啊,你们不是并社吗,一乡一社不好吗?”“农业合作
社,合在一块,采取打乱平均的办法,把道路一修,那个吃亏,那个占便宜,好在你这里土地多,大
家搞的嘛,什么你的。”“在并社时,‘一乡一社’、‘政社合一’。”他说:“一个乡一个社,将
来是否叫社,农庄也包括不了,因为有工业、有学校、有商业、又有民兵,生孩子也有人管,实际上
是共产主义的基层结构,这是组织起来的公社,有工业、有农业、有学校,生老病死都在这里,这是
共产主义公社。”
1958 年 8月 6日,刘少奇派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副部长陈正人,带着康有为的《大同书》,到河北
省徐水县搞共产主义公社试点,陈正人传达了刘少奇同志关于搞试点的指示,还把康有为的《大同书》
送给一些人。中共徐水县委作了一个《关于最近几年全面跃进规划草案》,送刘少奇看,少奇同志不
仅在视察前看过,而且还记得非常清楚,于是少奇同志于 1958 年 9月 10日至 11 日到徐水视察,作
了许多深刻而全面的指示。由于徐水的公社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实行了全民所有制,少奇同志又告诉大
家,全民所有制还并不是共产主义性质的……只有社会产品极大丰富了,人民共产主义觉悟极大地提
高和全民教育普及和提高,大家半天劳动半天学习文化,工农、城乡以及脑力和体力劳动的差别消失
了,这才得以进入共产主义时代。不过,少奇同志对徐水人民急迫渴望早日向共产主义过渡的热情和
干劲,却给予了最大的鼓舞和赞扬。
在常熟县和平人民公社,少奇同志问乡党委书记:“秋后,即将实行粮食供给制,群众拥护不拥护?”
公社党委书记连忙接上来说:“大家一听说吃饭不要钱,都高兴得跳了起来,有个老头说,过去担心
受苦一辈子,怕吃不饱肚子,这下子可好了。”苏州地委第一书记储江同志在汇报中说:“群众都非
常赞成实行粮食供给制,他们说,‘一个心思丢下了,一个心思又来了’。丢下的是几千年愁吃愁穿
的苦心思,又来的心思是怎样把生产搞得更好,不然就对不起共产党。”少奇同志对群众的这两句在,
感到很有意思,他说:“这两句话,两个心思,很值得我们深思。有人担心,实行粮食供给制,会不
会增加懒人?苏州农民的这两句话,给我们作了最有力的回答。这说明他们不是变懒了,而是情绪更
加高了,生产更加积极了。这就是人民共产主义觉悟提高的表现,是共产主义道德品质更加提高的标
志。”刘少奇在 9月 27 日在南京党员干部会议的报告中,对上述“两个心思”又作了进一步的强调。
他说:“从马克思以来,从提出共产主义制度这个理想以来,就有人反对。反对的一条理由就是认为
实行共产主义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很多人就不愿工作了,就要懒下来……我们实行供给制,也有人
怕‘干不干,两斤半’。劳动人民不是这么想的。他们想到实行供给制以后,如何把工作做得更好。
农民这句话证明,实行粮食供给制,不是使人家更懒了,而是使人更勤劳。”
在同一次讲话中,刘少奇说:“农民吃饭不要钱,搞供给制,乡社干部势必跟着走,乡干部一改,县
干部、省干部,直到中央的也都要跟着改。地方上改了,军队也得改。”9 月 27日,他在南京党员
干部会上说:“我经过河北、河南、江苏,都决定农民吃饭不要钱,实行粮食供给制。看来大家赞成
分配制度:粮食供给制加上工资奖励。”又说:“如果要说供给制,标兵在那里?五亿多农民就是我
们的标兵。他站稳了,他实行了供给制,其它所有人都要向他看齐。各级干部、军队,都要向农民看
齐,向他们排队。”
1958 年 7月 14日到 18 日,刘少奇到山东寿张视察,不仅鼓吹共产主义,还相信下面干部说的假话,
并加以鼓励。1958年 8月,刘少奇派人到山东寿张县进一步了解那里的高额丰产情况,写回的调查
报告说提出了著名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主观唯心论的口号。
1958 年 9月 10日至 11 日,刘少奇到他的“共产主义试点公社”河北徐水县视察,当他听到有人说,
给山药灌狗肉汤,亩产可以收 120万斤时,即说道:“那么作真有效果吗?哈哈!你们可以养狗啊!
狗很容易繁殖吗!”刘少奇很支持密植,看过一些密植作物,少奇同志说:“你们这里种大畦子的方
法不错!只要畦跟畦之间留个小垅道,能进去人就行。要锄草、间苗的话,可以作个寸把宽的小锄,
也可以用镊子夹。”
1958 年 9月 19日到 28 日,刘少奇到江苏视察,在常熟县和平人民公社,他参观中稻丰产实验田,
他问党委书记:亩产可以打多少?回答说:可以打 1 万斤。少奇同志笑着说:“1 万斤还能再多吗?
你们这里条件好,再搞一搞深翻,还能多打些。”
刘少奇同志一再赞扬各地从公社里组织大批“远征队”上山采矿,到城市炼钢铁的做法。他说:“现
在各地方炼钢铁、采矿石、修水利都是采取大搞群众运动的办法,各人自带工具、自备粮食,或者实
行粮食供给制,或者半供给半工资制,这办法很好,一个钢铁基地就集中了几千几万人……这是一种
共产主义精神,是新的劳动工资制度的萌芽,它给我们今后新办工厂的劳动制度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道
路。”刘少奇这段话不仅助长了各地的瞎指挥,还对劳动制度的改革进行了误导。9月 27日,他在
南京向党员干部的讲话中,对此做了进一步的解释。他说:“江苏省有 300多万人炼钢铁,大多是从
农村调去的。他们搭起棚子就干,情绪很高,不扯皮,不闹待遇,也不闹什么劳动保险,什么工资太
少。江苏省只有 50 万产业工人,现在炼钢铁的有 300 万。哪个大呢?是 300 万大。这就为我们创造
了一种新的劳动制度。炼钢铁可以这么做,是不是开纱厂也可以这么做?比如,这个厂要两千名工人,
请你们哪两个县调两千工人……那么机械厂是不是可以这样做呢?……共产主义劳动是没有报酬的,
因为你横竖有饭吃,有衣穿,各取所需,不需要另一个报酬,而且是没有定额的。”
我这里罗列刘少奇一系列引起“五风”的言论,并不是说,“五风”的风源是刘少奇。也不是为了减
轻毛泽东的责任,而是说明,自从批评“反冒进”以后,当时中央领导集团中的多数人是和毛泽东一
致的,是支持毛泽东的。其中,刘少奇、周恩来,和毛泽东调子一致,他们有时还说出比毛泽东更激
进的话。20多年以后,邓小平回顾当年的情况时说:“大跃进,毛泽东同志头脑发热,我们不发热?
刘少奇同志、周恩来同志和我都没有反对,陈云同志没有说话。”何止没有反对?实际是火上加油,
推波助澜。如果要追究“五风”的风源的话,那就是整个中央领导集团。当然,说中央领导集团有意
刮“五风”那也不符合事实。他们的言行也是理想、制度的必然。他们的这些言行一层一层地放大、
扭曲,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更有制度的原因。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风源”来自中央领导集团。在高度集权的制度下,中央一有动静,下面的跟风者会成千上万、风起
云涌。
在庞大的跟风队伍中,有几种不同情况,一是自觉认同的;二是被迫自保的;三是投机钻的;四是盲
目无知的;五是混水摸鱼的。
自觉认同者中有一批是怀有共产主义理想的知识分子和高级干部;盲目无知者,相当一部分是“热血
青年”,他们深信在“共产主义教育”中学到的一切,深信报刊上关于大跃进宣传。这两部分人在知
识水平上是高低不同的两极,但在跟风上有很多共同之处。他们都是“真诚”的赞同,他们表现得自
觉而虔诚。他们在跟风过程有一种参与神圣事业的自豪感,有一种实现理想目标的责任心。但是,这
两类人在这些方面的“深度”和“高度”显然不同。自觉认同知识分子和高级干部有号召力,能发动
群众,关键时刻能提出新的口号,新的说法推动运动深入。无知的“热血青年”,最为激进,最容易
把事情推向极端,也最具有破坏性。这两批人是跟风力量的中坚。
热血青年,脑子里只有舆论所灌输的共产主义信仰,再没有别的东西。他们很容易被上级领导发动起
来,不顾一切地去保卫某种价值。为保卫这种价值,他们无所畏惧。这种无畏是以无知为基础的。中
国共产党的每次政治运动,都是热血青年打冲锋,这是毛泽东所掌握的一支具有摧毁性的力量。他们
易冲动,往往把事情搞得过火,只要这种过火不破坏政府的目标,这种过火是允许的,甚至被认为是
可爱的。
被迫自保而跟风的,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跟风有可能被认定为“态度”、“立场”有问题,有可能犯
“方向”、“路线”错误。右倾的帽子就拿在上级的手上,是可以随时给戴上的,谁也担当不起。在
这批人当中,多数人不激进,但也有一些品质不好的人,为了给自己营造更可靠的保护层,也说出一
些过激的话,做出一些过激的事。开始有的地方放“高产卫星”,并不是所有的干部都信以为真,许
多地方领导人起初都持怀疑和观望态度,到了“浮夸”者得到了中央的称赞,感到自己再不跟风就有
政治危险时,才跟风放起了“卫星”。庐山会议上对彭德怀的“意见书”持否定、批判态度者,开始
只是少数人,经过一段时间你看我、我看你,尤其是看最高领导人的态度后,才“同仇敌忾”掀起“反

右倾”的风潮的。跟风者知道自己的行为违背现实,也违背自己的心愿,但是身不由己或无可奈何。
其中,有良心的人,在跟风过程往往伴随着痛苦与不安,伴随着对风潮严重后果的担忧与焦虑。
一些投机钻营分子,跟风是为了投领导人所好,是向上爬的手段。这固然与个人品质有关,最根本的
还是中国的干部人事制度造成的。干部提拔,人事任免,不通过民主选举程序,全由领导人说了算。
只要主要领导人喜欢,仕途就畅通无阻。在这种制度下,看到上级喜欢亩产 1000 斤,他就来一个亩
产 2000斤。他的言行举止,完全是为了取得上面的好感与欢心。他使出浑身解数去跟风,以求仕途
通达。
在农村有一批素质极差的人,在任何政治运动中,总是打头阵。毛泽东的《湖南运动考察报告》中称
这种人为“痞子”。没有这些“痞子”,运动就打不开局面。所以毛泽东对“痞子运动”持肯定态度。
在土地改革以及以后的“四清运动”中,这些人被称之为“勇敢分子”。在公社以下的农村干部队伍
中,就有一些这样的人,他们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总是表现得十分激进,以求混水摸鱼。对农民进行
拷打,捆绑,各种违反政策的事,就是这批人干出来的。但有些事不完全是“痞子”干出来的,彭秀
梅就是一例。
彭梅秀是湖南省长沙县天华大队党支部书记,她不是坏人,只是“三面红旗”的一个积极推行者。她
是全国三八红旗手,湖南省劳动模范、省人大代表。土改以来的各种政治运动,她都是分子。1952
年她串联了左邻右舍六户农民组织了互助组。秋后,六户农民家家增产。“彭梅秀互助组”被评为全
县的模范互助组。以后的合作化中,她又带头紧跟中央,组织了初级社、高级社。省报和地报还经常
有她的报道。我这里提到她还因为她和刘少奇直接发生过冲突,作为风源人物之一的刘少奇认识已经
改变,而她还没有转变。《渴望真话・刘少奇在 1961》一书对她作了生动的介绍。现摘录如下:
在大炼钢铁时,公社下达天华大队上交林炭的任务很重,按这个指标,得把山上的林木砍光。大队党
总支副书记段树成建议不要上交这么多。彭梅秀一口否定,上交任务一斤不少,结果几个山头都剃了
光头。后来又没有炼出钢铁,段树成说“这是得不偿失”。上级强调棉田成片,但那片棉田中间有几
丘冷浸田不适合种棉花。小队干部请示段树成。段树成回答说:“因地制宜吧!”结果,大片棉田中,
有几丘田种了水稻。大队有个茶园,由于虫害和干旱,有些茶树枯死,在茶树间有一些空地。段树成
让社员在空地上栽上了红薯,以补茶场工人粮食不足。彭梅秀就上面三件事把段树成打成右倾机会主
义分子,日夜批斗,车轮战术,留党察看两年。
刘少奇到天华召开各种座谈会,讨论六十条,重点听取对公共食堂的见。彭梅秀也参加了一次座谈会。
刘少奇说,“我们今天讨论公共食堂,刚才已经学习过六十条,请谈谈你的看法吧。”彭梅秀拿起桌
上的一本六十条,翻了几页,说:“刘主席,我们今天不说办不办公共食堂的事!”刘少奇微笑着说:
“为什么呢?”彭梅秀扬着手里的六十条说:“第 34 条讲得很明白,一切有条件的地方,生产队应
该积极办好公共食堂,天华怎么没有条件呢?省里都在天华开过座谈会。即使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
要办。要不然,还算什么红旗大队?公共食堂是社会主义阵地,拆散公共食堂就是拆社会主义墙脚,
不办,那还算什么社会主义?”刘少奇笑了笑,说:“过去我们的宣传有点过火,也不能说不办公共
食堂就不是社会主义。重要的是实事求是,看有不有利于群众生活,有不有利于发展生产。红旗大队
更应该实事求是!”彭梅秀不假思索地说:“别人办不办,我不管,反正天华的公共食堂要坚决办,
积极办!”
彭梅秀文化水平低,不知天高地厚,连刘少奇也不放在眼里。她得知刘少奇找她的“政敌”段树成了
解情况,很不满意。在屋里摔东西,担桌子,暴跳如雷。她冲到刘少奇和段树成谈话的屋子,要进去,
被刘少奇的警卫拦在门外。彭梅秀大喊大叫:“刘胡子,你到天华来搞我的名堂,我不怕你!”
此后的几天,彭梅秀越来越不像话,对中央调查组的工作设置重重障碍,长沙县委不得不将她调到另
一个大队任党支部书记。几天以后,省委第一书记张平化、长沙县委书记李满成等上领导人到天华大
队开会,刘少奇也参加了会议。会上宣布彭梅秀工作调动的决定,同时宣布为段树成平反。并由段树
成担任天华大队领导。就在这个时候,彭梅秀闯到会场来了,她哭着,闹着,在地上打滚,破口大骂
“刘胡子”。
应该说,彭梅秀这样的人是中国共产党在农村的忠诚骨干,是核心力量,中国农业集体化,人民公社
化,就是靠这样一些人推动的。
“风源人物”和大批跟风者又通过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体系联系起来,使“五风”的蔓延有了组织依托。
各级组织都有一批核心人物,核心人物周围又有一批核心人物,一层控制一层,一层效忠一层。每次
运动,都是通过这种层层核心力量,通过种种会议,实行全民动员,大搞“群众运动”。中国共产党
历来重视群众运动,把它作为推动一切工作的手段。不仅在政治工作中用群众运动,就是在科学性很
强的工业建设中,也大搞群众运动。作为工业指导思想的“鞍钢宪法”中,就有“大搞群众运动”这
一条。其实,在极权制度下,群众运动实质就是运动群众。群众运动背后总是以最高权力的意志为背
景的。最高权力人物“运动”群众打击自己的反对力量,推行自己的意志。群众运动是依靠权力系统
层层发动的,在运作过程中有权力的操纵。被“运动”的群众常常失去理智,失掉分析和判断能力,
处于一种盲目的亢奋状态,党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就出现了“过火”行为。只要这种“过火”只
要限定在一定程度之内,最高当权者是乐观其成的。在“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思想的指
引下,这种被“运动”起来的无知者,对一切反对力量和反对意见形成摧枯拉朽之势。
有了风源,又有了跟风者,如果没有舆工具的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还不足以刮起持久的影响全国的
“五风”。上面介绍的种种跟风人物,都是在舆论工具的鼓动下行动的。甚至风源人物也受到舆论工
具的影响。这里说的舆论工具,不仅是报纸、电台,还包括文艺工、教育、社会科学。舆论工具的动
员作用是“五风”大面积成灾的一个重要原因。
中国的新闻、文艺、教育、社会科学研究,都是中国共产党严格控制下动员群众的工具。在全体人民
中树立共产主义世界观,批判一切非共产主义思想,是这些机构的任务。教育工作从很小的年龄就开
始灌输,在一张白纸上印上最初的印记;文艺工作者则编织动人的故事,改变人们的感情;社会科学
研究,则用共产主义理论“武装”群众,从深层次改变人们的认识;而新闻则无时无地的用“事实”
教育群众,开成强大的攻势。在这些机构中工作的都是知识分子。建国以来一次一次的政治运动大多
是针对知识分子的,一些独立思考的人士几乎被扫荡以尽,能留在工作岗位上的,不是顺从者就是没
有良知的文人,或者是建国以后中国共产党培养的只知道共产主义不知道其它的年轻人。这些在舆论
岗位上的知识分子在宣传共产主义以及“三面红旗”时,不仅干劲十足,还富有创造性。
舆论工具说假话不脸红,因为也是有理论根据的。当时新闻界常用的理论是:
“现象和本质”。你看到的虽然是真实的,但只是表面现象,不是事物的本质。记者明明看到了真实
情况,却常以“不是事物的本质”的理由被编辑部否定。明明是与现实相悖的报道,却因为它说出了
事物的“本质”,而得到肯定。当然,什么是本质,只有权力最大、地位最高的人才能把握。
“局部和全体”。不能只看一个局部,要从全局上看问题。你虽然看到了真实情况,如饿死了人,但
这只是一个局部,不能代表整体情况。缺点只是“一个指头”,而“九个指头”是好的。你如果过份
强调了局部,就有可能犯“否定整体”的错误。当然,普通百姓、一般记者,是不可能看到全局的,
领导地位越高,全局眼光越好。
“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做事,说话,写文章,要代表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虽然你看到了眼
前一些人的利益受到了侵害,但这“有利于最大多数人的利益”;虽然多数农民的现实利益受到了侵
害,但这有利于他们的根本利益、长远利益。谁能了解什么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呢?普通百姓,
小知识分子,当然没有这个能力。只有最高当权者才有这个认识水平。
“事实选择的阶级性”。世间事物是十分复杂的,同一个问题包含着很多不同的事实。说话、写文章
就要选择事实。选择过程就体现了一个人的立场,体现了他代表谁的利益。无产阶级立场坚定的人,
对“三面红旗”怀有强烈阶级感情的人,在写文章、说话时,决不会选择不利于无产阶级的事实。而
选择“黑暗面”的事实,批评“三面红旗”的人,他的立场、感情一定有问题。
这些“本质”、“整体”、“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的理论,把判断是非的权力完全集中到最高领
导人手里,下面的人只能听命从事。“事实选择的阶级性”既是方法,也是一把刀子,人们思考问题、
写文章时,只能选择反映“光明”的事实,不能选择反映“黑暗”的事实。所以,报纸上只能一片叫
好,没有一丝批评的声音。
舆论一律,理论一律,文艺、教育也是一律。全国上下只有一个声音,没有“噪音”,没有“杂音”。
“五风”也就一致地刮了起来。
在思想舆论控制和信息封锁的条件下,开动所有的舆论机器,长期宣传一种价值,批判其它价值,这
样,在无知青年的头脑中造成了一种鲜明而强烈的是非和爱憎,形成了实现崇高理想的强烈渴望。这
时,如果有反对这种理想或与这种理不一致的言行出现,必定受到群起的攻击。
 
对以“共产风”为主的“五风”,毛泽东在 1958 年底就有所察觉,1959 年 2月 27 日至 3月 5 日的
二次郑州会议上,毛泽东在讲话中就指出“共产风”“引起了农民的极大恐慌”。第二次郑州会议开
始清理“共产风”,“五风”有所收敛,但不久又刮了起来,庐山会议反右倾以后刮得更厉害。
1960 年 11月 3日,湖北省沔阳县委报告,从 1958 年下半年以来,虽然对“共产风”年年处理,但
始终没有停止,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刮,而且越刮越严重。开始,只有县、公社、生产队刮,到
后来,省、专两级也刮,社员和社员之间也刮。开始刮大的,如土地、房屋、资金、粮食等,到后来,
就像群众说的,“见钱就要,见物就调,见屋就拆,见粮就挑”,“上至树梢,下至浮土”什么东西
都刮到了。生产队变成了“一口破锅”、“一个烂摊子”。9月 18日湖北省委书记处书记王延春给
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省长张体学的信中说,在沔阳县通海口公社,“共产风”、乱指挥生产、粮食、
自留地等问题最为严重。刮“共产风”的单位,上至省级,下至小队;刮“共产风”的范围,大至土
地、粮食、房屋,小至镰刀、筷子。许多生产队粗算了一下,“共产风”的各项损失,人均达 50元
左右,多的达一百多元,相当于社员一年到两年的分配收入。生产瞎指挥的问题,严重到了难以置信
的地步。这个公社的干部,采取了靠电话统一指挥生产的办法,公社统一安排农活,全社一齐行动,
群众称为“一刀切”的领导方法。粮食方面较普遍的问题是征过头粮。有的生产队还几次压缩社员的
自留地。社员的积极性受到严重挫伤,粮食连年减产。
毛泽东大概不仅看到来自湖北省沔阳县的报告,中共中央再一次下定了刹住“五风”的决心。1960
年 11月 15日,毛泽东起草了《中共中央彻底纠正“五风”问题的指示》:
发去湖北省委王任重同志报告一件,湖北省沔阳县总结一件,湖北省沔阳县通海口公社纠正错误后新
情况报告一件,供你们参考。必须在几个月内下决心彻底纠正十分错误的”共产风”、“浮夸风”、
命令风、干部特殊风和对生产瞎指挥风,而以纠正“共产风”为重点,带动其余四项歪风的纠正。省
委自己全面彻底调查一个公社(错误严重的)使自己心中有数的方法是一个好方法。经过试点然后分
批推广的方法,也是好方法。省委不明了情况是很危险的。只要情况明了,事情就好办了。一定要走
群众路线,充分发动群众自己起来纠正干部的“五风”不正,反对恩赐观点。下决心的问题,要地、
县、社三级下决心(坚强的贯彻到底的决心),首先要省委一级下决心。现在是下决心纠正错误的时
候了。只要情况明,决心大,方法对,根据中央十二条指示,让干部真正学懂政策(即十二条),又
把政策交给群众,几个月时间就可把局面转过来。湖北的经验就是明证。十二月上旬或中旬,中央将
招集你们开会,听取你们的汇报,请你们对自己的工作预作安排。
对“五风”一刮再刮的问题,毛泽东有过反思,他认为是中央自己思想混乱,而造成下面思想混乱。
他说:
这几年说人家思想混乱,首先是我们自己思想混乱。一方面我们搞了十八条,十四句话,也搞了六条
指示,这些就是为了纠正“共产风”,纠正瞎指挥风;另一方面,又来了几个大办,大办钢铁,大办
县、社工业,大办交通,大办文教,又大刮起“共产风”。这就是前后矛盾,对不起来。虽然我们没
有叫大家去平调,但没有塞死漏洞。总结这些经验教训很重要。以后不要前后矛盾,不要一面反,一
面又刮;一面反,一面又提倡。现在值得注意的一个问题是,庐山会议后,估计今年是好年成。一以
为有了郑州会议决议,有了上海会议十八条,“共产风”压下去了,对一个指头的问题作了解决;二
以为反了右倾,鼓了干劲;三以为几个大办就解决问题了;四以为年成逢单不利逢双利。没有料到,
1960 年天灾更大了,人祸也来了。这人祸不是敌人造成的,而是我们自己造成的。今年一平二调比
1958 年厉害,1958年只有四五个月,今年是一整年。敌人破坏也增加了,大办也不灵了,“共产风”
大刮了。问题最大、最突出的是大搞工业,县以上工业抽调了五千万劳动力。1957 年是 2400万,1958
年是 4400万,1959 年和 1960年又增加了 600 万,合计比 1957年增加 2600万。
毛泽东从中央领导思想上找“五风”一刮再刮的原因,而且他明确提出“人祸”问题,这是对的。但
是,有一点他没有说到,1960年“五风”比 1958 年持续时间更长的主要原因,是庐山会议反右倾。
“五风”难以纠正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有了政治上的限制:只能反“一个指头”,不能伤及“九个指
头”。
中共中央一而再、再而三地下令纠正“五风”,各级干部也听命行事。在 1960年底到 1961 年,按
照中共中央《关于农村人民公社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的精神,开展了整风整社与社会主义教育运
动。的整风整社中,纠正“五风”是一个重要的内容。各地大搞清算、退赔,让社员揭发批斗干部的
“五风”行为。退赔、清算是不彻底的,只是表面文章,但是,在这些运动中,农村基层干部真正受
到了打击。有人估计,在整风整社中,受批判斗争的干部 5%左右,受到党纪处分的大约占 15%左右。
这种政治运动的办法虽然对共“五风”进行了有限的纠正,但同时,由于非程序化和非法制化的运动
形式,使行政权力进一步神化,强化了极权制度的的危害。
“五风”屡禁不止,最后不得不靠强权用非程序化、非法制化的手段来解决,这是因为“五风”有深
刻的制度基础。30 多年以后,薄一波在他的回忆录中说:“共产风”其所以连绵不断,清理了又刮,
边清理边刮,固然同清算、退赔不彻底,特别是同 1959年庐山会议的反右倾有密切关系,但从根本
上来说,还是在于人民公社本身存在的弊病和超阶段空想论的影响。”薄一波列出了人民公社制度本
身的弊病:一是“一大二公”的所有制;二是供给制和工资制度相结合的分配制度;三是组织军事化,
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四是政社合一的体制。薄一波这一点说得对,“五风”其所以产生,正是
人民公社制度本身和不切实际的理想。而且这种理想已经或正在制度化。但是不仅如此,产生“五风”
的制度,不仅仅在人民公社这一层级上。整个国家制度,即极权制度,才是产生“五风”的真正根源。
不解决制度问题,只在原有制度的框架里反“五风”,是不可能彻底的。以后的历史证明,在大饥荒
以后的岁月里,一直到改革开放以后的 21 世纪初,除了“共产风”不再刮以外,其它四风依存在。
到 20世纪九十年代,甚至形成了“数字出官,官出数字”新的“浮夸风”机制。
第十八章完
 
第十九章 执政者对危机的反应
任何一个政府,面对危机都会采取相应的对策。中国共产党及其所领导的政府面对全国性的大饥荒,
也曾调整政策,纠正错误。这主要在 1958年 11 月到 1959年 7月庐山会议之间的八个月。
毛泽东的一切纠偏措施以不伤及“三面红旗”为限,而“三面红旗”恰恰是大饥荒的直接原因。毛泽
东把执行“三面红旗”的成绩和问题说成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纠偏时只能谈“一个指头”不
能伤及“九个指头”。毛泽东的秘书叶子龙说:“毛泽东对错误的纠正是局部的,以不允许动摇三面
红旗为前提的。”在庐山会议以后,连这个限度以内的纠正措施也废除了。1960年又一次大跃进,
又一次共产风,1961 年又一次纠偏,但为时已晚,大饥荒持续了三四年。纠正错误的迟缓、波折、
低效,不仅反映这个制度信息闭塞、机制僵化、领导专制等种种弊端,还反映这个制度缺乏有效的纠
错机制。
一、纠偏只有八个月,庐山会议一风吹
自 1958年夏秋以来,由于大跃进搞乱了全局,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毛泽东的认识有了转变,对
向共产主义过渡的热情有所冷却。 对大跃进中出现的问题有所察觉。 从1958年11月到1959年7月,
这八个月间,采取了一些纠正偏差、克服困难的措施。毛泽东首先召开了一系列的会议,统一领导层
的认识。
一是 1958年 11月 2日-10 日,第一次郑州会议。这个会议解决的主要问题是:划清社会主义和共
产主义、 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的界限, 肯定现阶段是社会主义, 肯定人民公社基本是集体所有制。
指出取消商品生产是违背客观规律的,强调社会主义商品生产还要大发展。
二是 11月 21-27日,武昌会议。这个会议解决的主要问题是:强调压缩空气,把根据不足的高指
标压下来。批评弄虚作假的浮夸风,提出经济工作要越搞越合乎实际。破除迷信不要把科学破除了。
指出有一部分资产阶级法权残余,如商品、货币、按劳分配,我们还要利用它,使它为社会主义服务。
三是 11月 28-12月 10日,八届六中全会。这个会议解决的主要问题是:批评企图超越社会主义阶
段的空想, 重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区别、 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的区别, 强调大力发展生产力。
提出不断革命论和革命阶段论相结合。批评企图否定商品生产和按劳分配的观点,强调继续发展商品
生产和按劳分配的原则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批评浮夸风,要求发扬实事求是的作风,把经济工作越做
越细。
四是 1959年 2月 27-3 月 5日,在第二次郑州会议上,毛泽东提出人民公社所有制的十四句话(见
本书“人民公社”一章),坚持以生产队为基础。坚持按劳分配,纠正平均主义和过分集中的两种倾
向。重申价值规律、等价交换,揭示共产风就是无偿占有别人的成果。
五是 1959年 3月 25-4 月 5日,在上海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和八届七中全会上,通过《关于人民公
社的十八个问题》,决定对“一平二调”的财产清算退赔,强调生产队的部分所有制和一定的管理权
限。通过《1959 年国民经济计划草案》,修改和调整钢铁等经济指标。
除了上述会议,在 1959 年 4月 29日,毛泽东以“党内通信”的形式,致信给“省级、地级、县级、
社级、队级、小队级的同志们”,就包产问题、密植问题、节约粮食问题、播种面积要多的问题、机
械化问题、讲真话的问题这六个方面,纠正了偏激的看法。
但是,在上述会议和信件中,毛泽东除了讲一些纠正偏差的话以外,也讲了另一面的话。例如,他认
为从集体所有制过渡到全民所有制“少则三四年、多则五六年”是快了,但他还说“苦战三年,再搞
十二年,十五年过渡到共产主义,不要发表,但不搞不好。”“母亲肚里有娃娃,社会主义有共产主
义萌芽”。他还是想尽快地过渡到共产主义。他说过反对“一平二调”的话,但他也说过“公粮、积
累、劳动力,都是调拨性的,全民所有制的。百万雄师下江南,现在为什么不能调人去劳动。”他认
为“现在只能部分地调,全省全国调不行。”他主张在公社内部可以无偿调拨,搞公社范围内的“小
全民所有制”。他说过不能一下子否定价值法则,但也说过“价值法则是一个工具,只起计算作用,
不起调节生产的作用。”他讲过要“发展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但认为“商品生产制度
不是为了利润,而是为了发展生产,为了农民,为了工农联盟。”在纠正 1958年以来的错误的时候,
毛泽东要求宣传部门继续歌颂“三面红旗”。对于 1958年秋季以来出现的大量问题,毛泽东肯定了
中共中央宣传部 1959年 1月 20日报批的《中央关于目前报刊宣传工作的几项通知》中的意见:对
报刊工作的态度是,继续对 1958年大跃进的成就和人民公社的优越性进行充分地宣传,只宣传成就
和积极方面,一般不报道消极方面。毛泽东还加了一段话:“鉴于 1956 年反冒进时期,对工作的缺
点,宣传过多,给群众热情以很大打击,造成了马鞍形。而所谓缺点,事后检查,不过是十个指头的
一个指头,或者还不到一个指头。那时却有些人大惊小怪,惊惶失措,是一种左倾情绪的表现。这个
教训,千万不要忘记。”
在转变指导思想认识的基础上,也采取了一些向农民让步的具体措施:1959年 5月 7日,中共中央
发出了《中共中央关于农业的五条紧急指示》,同一天,中共中央还发出了《中共中央关于分配私人
自留地以利发展猪鸡鹅鸭问题的指示》,6月 11 日,中共中央又发出了《关于社员饲养家禽、家畜
和自留地等四个问题的指示》。对农民的自留地和家庭养猪,有所放松。
指导思想的这些转变和上述向农民让步的具体措施, 在庐山会议及以后的反右倾运动中全都 “一风吹” 。
1959 年 9月 29日,农业部党组向中央、主席送交的《关于庐山会议以来农村形势的报告》中,指出
五、六、七三个月内农村出现了一股右倾歪风:改变了“基本队有制”,以生产小队为核算单位;包
产到户,实际是恢复单干;利用小私有、小自由,大搞私人副业;吹掉了部分供给制;吹掉公共食堂。
其实,农业部党组指出的这些问题,正是在执行中共中央向农民让步的政策的结果,即上述中共中央
的在 5月 7日和 6月 11 日发出的三个文件的结果。中共中央很快批转了农业部党组的这个报告,说
农业部党组揭露的这些问题 “实际是猖狂的反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逆流” , 要求 “彻底加以揭露和批判” 。
其实,毛泽东对 1959年五六月中共中央发出的几个让步文件早有看法。他的爱将李井泉 1960 年 2
月向地委书记就有所透露。李井泉说:“主席说,去年五六月份中央发的一些东西中,有的是有消极
东西的。要检查一下,然后对农村工作还要发一个指示。但是我们对这些东西的领会,应当从积极方
面去理解。如在公共食堂问题上,应该积极办好,就是允许自愿,也是为了办好。”
反右倾以后的 1960年又是坚持大跃进方针的一年,这一年饿死人最多。1961年 1 月,八届九中全会
又决定对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从大跃进中退回来。但是,在中国当时
那种政治制度下,身处中央的决策者们很难得到下面的真实情况,他们发现问题总是要晚几个月,而
且他们知道的危机状况比实际情况要轻得多。纠错过程又和反右倾交叉,反右倾不仅阻碍纠错,还助
长错误。所以,中国共产党虽然努力纠正错误,但大饥荒还是持续了三四年。
 
二、毛泽东独自唱低调,别人还得唱高调
毛泽东不是一个迟钝的人,1958年 11月 2日至 10 日,中共中央在郑州召开了部分领导人和若干省
委书记参加的会议(第一次郑州会议)。广泛地讨论了公社化中出现的问题。3日下午,毛泽东在听
取吴芝圃、王任重、周小舟等 9位省委书记的汇报时,就开始对这些高级干部做“降温”工作。说是
“现在开的支票太大了,恐怕不好”。4 日,在听取吴芝圃、王任重等议论十年规划时,毛泽东说:
“还是社会主义这个题目, 不要一扯就扯到共产主义……你说十年过渡了,我就不一定相信。”5日,
周小舟、舒同、曾希圣反映,群众中有人怕废除票子,怕归公,因而银行提款的多,发生了抢购。毛
泽东说:“废除货币,陈伯达就有这个倾向。北京现在乱得很,我们没有章程,天下大乱。人民公社
城市恐怕搞不了。”毛泽东还说,钢铁不去赶美,只赶英国。他还说:“我现在顾虑,我们在北戴河
开那个口,少则三四年,多则五六年,就由集体所有制搞成全民所有制……讲快了。”9日,针对一
些人回避商品经济的倾向,毛泽东说,“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还要发展”。他说;“现在
有那么一种倾向,就是共产主义越多越好,最好一两年内就搞成共产主义。山东范县说两年进入共产
主义,说得神乎其神,我是怀疑的。”这次会议上,毛主席多次发表讲话。他在肯定“总路线”、“大
跃进”、“人民公社”的前提下,着重讲了“公社化”运动中发生的急于向共产主义过渡的错误。他
首先指出:现在的人民公社,仍然是集体所有制,不等于全民所有制。将来达到全民所有制了,也不
等于就是实现了共产主义。要求各级领导,必须划清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
两种界限。其次,他阐述了社会主义时期必须发展商品经济,批评了废除商品生产、实行产品调拨而
剥夺农民的错误做法。第三,针对各地“大跃进”、 “大炼钢铁”中所谓“白天一片人,晚上一片灯”、
“挑灯夜战,日夜苦干”之类不顾群众生活的错误做法,要求各地实行“劳逸结合”,贯彻“既抓生
产,又抓生活”的方针。会议期间,毛主席还给县以上各级党委委员写了一封《关于读书的建议》的
信,要求认真阅读斯大林的《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和《马恩列斯论共产主义社会》这两本书,并
建议广大干部读一读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
但是,这样的话只有毛泽东能说,别人说了就有右倾之嫌。所以,这些比较接近实际情况的话都是毛
泽东先说出来。毛泽东说出了这些话,又被他的下级奉为“先知”、英明。由于批评反冒进、反右派
等残酷斗争,在各级干部头脑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毛泽东说了这些话,也没人敢付之实践,还得
继续唱高调。例如,在 1958 年 11月底到 12月的武昌会议上,毛泽东讲到集体所有制向全民所有制
过渡不能太快、要有条件的时候,刘少奇说,达到 150 元-200元的消费水平可以转一批,将来分批
转,这样有利,否则,等到消费水平更高了转起来困难多,反而不利。彭真则认为,每人到 150 元-
200 元才可能过渡,太多了。如罗马尼亚那样,农民收入比工人收入高了就不好转了。趁热打铁,早
转比晚转好,三四年即可过渡。高层有人如此继续唱高调,到下面继续唱高调的人就更多了。
大家都知道毛泽东对“三面红旗”情有独钟,对“群众运动”倍加爱护,大家都知道这是毛泽东的基
调。现在毛泽东低调讲话,大家看作暂时的,不是根本的。何况毛泽东在讲这些低调的话时,还讲了
另一面的话。报纸上还成天在歌颂大跃进和人民公社。所以,毛泽东虽然说了一些实事求是的话,下
面也不敢真正落实。 山东省委第一书记舒同, 对郑州会议以来, 毛泽东的低调讲话没有认真传达落实。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怕给群众运动泼冷水,他还认为反“三风”(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风)
是一时的事,而反右倾是长远大事。山西省委第一书记陶鲁笳说:“有纠正高指标错误的过程中,旗
帜鲜明,态度坚决,……但是,我也感到毛主席有时又流露出欣赏高指标的情绪,似乎表现出一种矛
盾的心理状态。”
毛泽东感到他的意见难以落实,就把纠正偏差的想法一竿子插到底,直接把他的想法告诉到生产小队
一级干部。1959 年 4月 29 日,毛泽东以“党内通信”的形式,致信给“省级、地级、县级、社级、
队级、小队级的同志们”,说“我想和你们商量几个问题”。这封信一共讲了六个问题。第一个问题,
包产问题。为了反对高指标,他对生产队的干部说:“根本不要管上级规定的那一套指标……只管现
实的可能性。”第二个问题,密植问题。“不可太稀,不可太密”,“上面死硬的密植命令,不但无
用,而且害人不浅。因此,根本不要下这种死硬的命令。”第三个问题,节约粮食问题。 “按人定量,
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半干半稀,杂以番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类”,“经
过十年、 八年奋斗, 粮食问题可能解决。 在十年之内, 一切大话、 高调切不可讲, 讲就是十分危险的。 ”
第四个问题,播种面积要多的问题。由于相信 1958 年粮食高产,认为粮食吃不完,几位中央领导人
提倡“少种、高产、多收”,主张减少种植面积。毛泽东告诉六级干部,这种说法三年不可行,还是
要多种。第五个问题,机械化问题。“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要有十年时间”。第六个问题讲
真话问题。“收获多少,就讲多少,不可以讲不合实际的假话。”“老实人,敢讲真话的人,归根到
底,于人民事业有利,于自己也不吃亏。爱讲假话的人,一害人民,二害自己,总要吃亏。应当说,
有许多假话是上面压出来的。上面‘一吹二压三许愿’,使下面很难办。”
毛泽东在这封信的最后说:“同现在流行的一些高调比起来,我在这里唱的是低调……如果事实不是
我讲的那样低,而达到了较高目标,我变为保守主义者,那就谢天谢地,不胜光荣之至。”这句话表
明,毛泽东还是希望达到较高的目标。唱低调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聪明的下级早
就看透了他的真实想法,按照他的真实意图行事。如吴芝圃、李井泉等。
毛泽东深知,底层干部和农民与上层统治者的矛盾是很深的。他的常用手法是,越过中上层干部,直
接向底层发布他的意见,有时直接发动底层。这封信如此,以后的文化大革命更是如此。这样造成的
印象是:毛主席是英明的,事情就是各级干部搞坏的。
问题发展到大批饿死人的程度,毛泽东深感到受了下面干部的欺骗。1961 年初,他大力提倡调查研
究。一方面,他直接组织和指导田家英、胡乔木、陈伯达率队分别赴浙江、湖南、四川进行调查。刘
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也分别到湖南、四川、北京等地调查研究。刘少奇回老家湖南宁乡调查
研究了 40多天。这些调查,了解了不少农村真实情况。但为时已晚,大错早已铸成。
1960 年,中共中央下决心在全国范围内整顿“五风”:共产风、浮夸风、强迫命令风、生产瞎指挥
风和干部特殊化风。1960 年 11月 3日,周恩来主持制定的《中共中央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
题的紧急批示信》(即十二条)向全国下达。这个文件的主要内容是:
一,三级所有,队为基础,是现阶段人民公社的根本制度;二,坚决反对和彻底纠正一平二调的错误;
三,加强生产队的基本所有制;四,坚持生产小队的小部分所有制;五,允许社员经营少量自留地和
小规模的家庭副业;六,少扣多分,尽力做到 90%的社员增加收入;七,坚持各尽所能、按劳分配
的原则,供给部分和工资部分三七开;八,从各方面节约劳动力,加强农业生产第一线;九,安排好
粮食,办好公共食堂;十,有领导有计划地恢复农村集市,活跃农村经济;十一,认真实行劳逸结合;
十二,放手发动群众,整风整社。
十二条下达后 20多天, 即 1960年 11 月 28日, 毛泽东表示: “自己也曾经犯了错误, 一定要改正。 ”
他的这个意思是以中共中央的对一个报告的批示的形式说出来的,这个报告是中共甘肃省委 1960 年
11 月 25日报告,批示是毛泽东自己写的,从中可以看作毛泽东的自我批评:
……毛泽东同志对这个报告看了两遍,他说还想看一遍,以便从中吸取教训和经验。他自己说,他是
同一切愿意改正错误的同志同命运、共呼吸的。他说,他自己也曾犯了错误,一定要改正。错误之一,
在北戴河决议中写上了公社所有制转变过程的时间,设想得过快了。在那个文件中有一段是他写的,
那一段原则上是正确的,规定由社会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原则和条件,是马列主义的。但是,在那
一段开头几句规定过程的时间是太快了。那一段开头说:“由集体所有制向全民所有制过渡,是一个
过程,有的地方可能较快,三四年就可以完成;有些地方可能较慢,需要五六年或更长的时间。”这
种想法是不现实的。现在改正了,改为从现在起,至少(同志们注意,说的是至少)7 年时间公社现
行的所有制不变。即使将来变的时候,也是队共社的产,而不是社共队的产。又规定从现在起,至少
20 年内社会主义制度(各尽所能,按劳付酬)坚决不变,20 年后,是否能变,要看那时情况才能决
定……总之,无论何时,队的产业永远归队所有或使用,永远不许一平二调。公共积累一定不能多,
公共工程也一定不能过多。不是死规定几年改变农村面貌,而是依据情况一步一步地改变农村面貌。
毛泽东这个自我批评的意思还是制止“共产风”。但是,有些地方“共产风”一直刮到 1961 年。这
是因为共产主义这个美好的理想,在各级干部中印象太深了。这是中国舆论工具的功劳;也是因为,
实现共产主义,已经写在中国共产党的党章上面,考核干部的一个最重要的标准,是看他共产主义信
仰是不是坚定。
 
三、所有制上退让,但不能否定“一大二公”
瞒产私分的问题使毛泽东看到所有制一下子转为全民所有是不行的。为了抑制所谓瞒产私分,毛泽东
等人纠正不顾条件过急地向全民所有制过渡的偏向,从所有制上退回来。把公社所有退回到公社、大
队、生产队三级所有。1959 年 2月 27 日至 3月 5日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第二次郑州会议)
上,毛泽东发表了六次讲话,重点讲调整所有制。他说:
要基本消灭三级所有制(即公社、大队、生产队)之间的差别,把三级所有制变成一级所有制,即把
不完全的公社所有制,发展成为完全的、基本上单一的公社所有制,需要公社有更强大的经济力量,
需要各生产队的经济水平大体趋于平衡,而这需要几年时间。目前的问题是必须承认这个必不可少的
过程,而不是什么向农民让步的问题。……我们只能一步一步地引导农民脱离较小的集体所有制,通
过较大的集体所有制走向全民所有制,而不能一下子要求完成这个过程。
就在郑州会议期间,1959 年 2月 28 日,毛泽东对《中共山西省委关于整顿和巩固人民公社的决议》
的批语中说:
这里应当加一句:又应当批判只顾国家和公社大集体、而不顾生产队小集体和社员个人(全国共有几
亿人口之多),公社积累过多,社员分配过少,社办、县办工业过多因而抽去人力过多,使生产队人
力过少,妨碍农业任务完成等“左”倾冒险主义思想。必须承认,目前实际上还是基本队有制、部分
社有制。
为了贯彻郑州会议精神,毛泽东建议各省召开六级干部会议。1959年 3月 9日,他在写给各省委书
记的一封信中说:“我们已经有了明确的方针,把六级干部迅速找来,把方针立刻放出去,三几天内
就会将大小矛盾轰开,就会获得多数人的拥护。我们取得主动,观潮派、算账派无话可说。当然有一
部分人想不通,骂我们开倒车。这些人会有几天睡不好觉,吃不好饭。但也不过几天而已。三几天后,
就会想通的。”
在毛泽东建议下,各省都召开了六级干部会议(各县召开了五级干部会议)。按毛泽东的意见,也请
了一部分持不同意见的人,即所谓“观潮派”参加会议。安徽的六级干部会从 3月 9日开始,18日
结束,参加人数达 1万人,内有“观潮派”1000 多人。广东的会议参加者有 16000 人。这些会议都
是落实“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方针,算 1958 年一平二调的帐,清退物资财产。例如,湖北省麻
城县召开万人大会,搞“三级检讨,三个兑现”:县、公社、管理区三级党委层层检讨承认错误,让
基层干部把话说出来,做到人人心情舒畅、上下团结。“三个兑现”:一是公社调生产队的物资,立
即退回;二是缺口粮的,立即供应;三是穷队,该支援的,立即贷款。毛泽东对湖北省委关于麻城县
万人大会的三个报告都作了指示,充分肯定了麻城“三级检讨,三个兑现”的作法。但是,这只是口
头文章,实际上没有兑现,如果真的兑现了“缺口粮的,立即供应”,那就不会饿死人。
不过,从公社所有制上退回到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不能否定“一大二公”的优越性,不能否定 1958
年的成绩,不能否定人民公社。毛泽东在 1959 年 2月 27日,在第二次郑州会议的第一次讲话中有
言在先:
我们的成绩和缺点的关系,正如我们通常所说的,只是十个指头中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有些
人怀疑或者否定 1958年的大跃进,怀疑或者否定人民公社的优越性,这种观点显然是完全错误的。
公社成立了,我们有了公社所有制。正如北戴河会议和六中全会所说,这种一大二公的公社有极大的
优越性,是我们由农村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过渡到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的最好形式,也是我们由社会
主义社会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的最好形式。 如果对于这样一个根本问题发生怀疑, 那就是完全错误的,
那就是右倾机会主义的。
必须估计到,一方面,那些观潮派、算帐派,将会出来讥笑我们;另一方面,那些地主、富农、反革
命分子、坏分子将会进行破坏。但是,我们要告诉干部和群众,当着这些情况出现的时候,对于我们
丝毫没有可怕。我们应该沉得住气,在一段时间内,不声不响,硬着头皮顶住,让那些人去暴露自己。
到了这个时候,广大的群众一定会很快分清是非,分清敌我,他们将会起来粉碎那些落后分子的嘲笑
和敌对分子的进攻。
在纠正大跃进的偏差中,干部们头上一直有一把悬剑,罪名有的是:右倾机会主义、观潮派、算账派、
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这一把把悬剑使人们宁左勿右,阻碍着有限的纠错政策的落实。
在纠正错误的过程中,人们对错误的估计只能限定在一定程度之内,错误只是“一个指头”,即只占
十分之一。超过了这个范围,悬剑就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四、搞退赔,仅是纸上文章
为了纠正“共产风”,除了所有制上退回去以外,还要求各地清退“共产风”中刮走农民的和生产小
队的财物。 有些地方也赔了一些。 如江苏省东台县唐洋公社卢南大队, 归还社员小农具 180件, 苗猪、
小猪、肉猪 27 头,羊 33 只,其它没有偿还的也计价,答应偿还。
农民的房子已经拆了,重建是很困难的,拿走的东西大部分都挥霍了,退赔很不容易。由于中共中央
多次督促,各地报上来不少公社退还给生产队、生产队退还给农民的数字。
这些数字大部分是虚夸的。清退工作 1959年春天开始,但进展十分艰难,在以后的三年中,中共中
央曾多次发文,强调退赔问题:
1959 年 2月郑州会议以后的各省召开的六级干部会上,清退是一个重点内容。1960 年 11月 3 日发
出的《中共中央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 (即十二条)中的第二条就指出: “凡
是人民公社成立以来,县和县以上各级机关和企业、事业单位,向社平调的房屋、家具、土地、农具、
车辆、家畜、家禽、农副产品和建筑材料等等种种财物,都必须认真清理,坚决退还。”1961 年 6
月 19日,《中共中央关于坚决纠正平调错误、彻底退赔的规定》中,说,中央 1960 年 11月 3 日的
紧急指示信和 1961年 1 月 20日中央工作会议纪要发出后,各地都进行了退赔工作,取得了成效,
但总的来说退赔工作做得不彻底,再次强调,“中央要求各级党组织,必须下最大决心,贯彻中央和
毛泽东同志反复多次的指示,坚决纠正平调错误,全部、彻底进行退赔”。
中共中央这些指示在基层落实的情况怎么样呢?请看江苏省的两个资料。
1960 年 11月,江苏省常熟县莫城公社已经进行了“三反”,10 日工作组进村与公社干部开了会,
11 日、12日召开了小队长以上干部会。在这两个会上都原原本本地传达了“十二条”,并联系实际
进行了讨论。在食堂设立登记处,登记社员被“平调”的物资和去路,制定兑现方案。第二步是全面
兑现阶段。传达后群众普遍欢迎,认为毛主席英明。但是,群众怕十二条不能兑现。干部中有人有情
绪。他们说:“搞一平二调时是上面刮起来的风,通不通,三分钟,不通也得通。现在群众批评,退
物赔款难上加难,越想越冤。”“我们这些小兵小卒总是先挨当头炮,刮共产风带头上阵,批共产风
带头检查。”
共产风共刮了五次的江苏省曲唐公社胡庄大队。十二条下达后,强调退赔兑现。当然,要完全兑现是
很难的。只要兑现一点农民就感激不尽。七队社员刘文彬退赔得到了 13 元钱,高兴得不得了,说:
“再不好好生产,就对不起毛主席。”七队社员马金荣退回了两件农具,高兴地说:“做梦也想不到
拿去的东西还能拿回来。”兑现的第二天早上,队长的喇叭还没有喊,社员已经到齐,个个争做重活,
一会儿功夫就把公路两边全都种上了蚕豆。
1961 年 2月 4日,中共中央转发了洛阳地委关于退赔的报告。这个文件介绍了灵宝县大王公社“政
策兑现”的情况。时任洛阳地委书记的纪登奎亲自到这个公社抓中共中央“十二条”的落实。层层召
开“兑现会”。但是,“各大队兑现退赔的财物合计,只占平调总数的 23%”,退赔中最困难的是,
大办钢铁的亏损,兴修水利的亏损,公社无法向大队退赔。于是, “地县社工作组决定,在元月 1日,
又召开第二次兑现会,除了大办钢铁和修水利平调的财产以外,其它基本上退赔彻底了。”中共中央
将大王公社的退赔经验向全国介绍。要求各地“充分发动群众,真正依靠贫雇农和下中农,经过几次
严肃的斗争”来搞退赔工作。实际上,斗争再严肃,公社也无法退赔已经消耗了的财物。例如,直到
1961 年 6月,四川省眉县大办钢铁中平调走的财物,基本没有退赔;大办水利、大办交通的调走的
财物,只退赔了一小部分。中共四川省委退赔委员会办公室的一份报告中提出,在退赔中,县、公社
一级没有钱退赔, 要求财政拿钱出来; 而财政又拿不出钱。 各地工商部门组织生产出一部分退赔物资,
但由于平调单位没有现金支付,以致这批物资积存起来,退不到社、队和社员手中。
有些地方在退赔时定了很多限制。江苏省东台县卢南大队规定:“在退赔时,苗猪和小肉猪退还给社
员,母猪还是全部归集体饲养,以免发展资本主义。”“纠正共产风是人民内部的事,地主富农没有
参加运动的权利,对地主富农被刮走的物资,暂不清算”。据 1961年 8月统计,全国平调总数为 250
亿元(较原来估算的 111 亿元增加了 1.4倍),已退赔了的占平调总数的 20%-30%。经过退赔,
大部分人相信今后“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像个过日子的样子了。”但是,退赔普遍不
彻底,据各地统计,实际退赔到社员手中的,只占平调数字的 20%-30%,其中实物退赔很少。有
的地方又发生了新的平调现象。在 1961 年夏收中,有的地方还没收群众自留地产的小麦,顶上交任
务;有的把自留地产的粮食顶分配口粮食。
 
五、扩大农民自由,但执行中遇到意识形态障碍
集体组织不能保证农民的生活,只好给社员一点自由,让他们自找生路。从 1959 年春夏之交开始,
对农民的某些政策开始松绑。
1959 年 5月 7日,中共中央指示各地,为改变牲猪头数大量减少的问题,采取公社各级集体养猪和
社员家庭私养并重的方针,两条腿走路,鸡、鸭也是如此,为此,必须分配社员一定的自留地,按人
口计算,不超过每人平均占有土地的 5%,也可以按猪计算,每头猪拨给一分或二分自留地。
1959 年 6月 11日, 中共中央又发出四点指示: 一, 社员私养的猪羊鸡鸭兔卖得价款归社员个人所有,
为了经营自留地和养猪羊鸡鸭兔,每月给社员放假几天;二,恢复自留地,不管喂不喂猪,都给自留
地。自留地的产品不征公粮,不派统购任务,但自留地不准社员出卖、出租和私自转让;三,鼓励社
员利用零星空闲时间,把屋旁、村旁、水旁、路旁的零星土地利用起来。这些土地谁种谁收,不征公
粮,不派统购任务。四、房前屋后的零星树木(包括竹木果树)归社员私有。
恢复自留地和家庭饲养以后,又放开了农村集市贸易(有的地方称为“自由市场”),以调节农民家
庭种养产品的余缺。以江苏省为例,集市贸易是 1960年底和 1961年初允许恢复的。到 1962 年有了
一定的发展,几年不见的生、百合、荷藕、荸荠、茨菇都有卖的了。农村集市贸易的商品流通量,
大致占社会商品零售总额的 15%左右。集市贸易刚开放时,食品的价格比国家牌价高出两倍以上,
高价格剌激生产,使东西逐渐多了起来,价格也下降了,到 1962年 6 月,食品只比国家牌价只高出
百分之几十。虽然开放了自由市场,但还是把自由市场当作资本主义的东西。党内规定,党员干部不
得到自由市场上买东西。
这些政策是受农民欢迎的。但是在执行过程中,如果出现偏向农民利益的情况(即偏右),各级党委
立即制止。中共广东省委很快发现并纠正了农村副产品自给部分过多的现象。《宣教动态》1959 年
第 60期发表了广东省委的作法,8 月 1日,毛泽东就作了批示,认为“这是一个大问题,必须一律
采取措施,改变现状”。中共中央于 8月 19日转发了这个材料和毛泽东的批示,要求“适当限制自
给部分,尽可能按照城乡需要增加商品部分”,“切实做好农副产品的收购工作”。这实际是压农民
的肚皮,让农民不吃,保城市、保出口。
实际上, 有些地区并没有按中央 5%的要求给足自留地。 江苏省全省平均只占 4.7%, 有的地方不足 4%。
一部分干部认为自留地和自由市场“是资本主义”,怕影响集体生产,怕社员搞“自发”,对于恢复
自留地的规定采取阳奉阴违的态度。四川省根本没有执行中央关于自留地的指示。
 
六、实行责任田,仅是暂时措施
在农业集体化以后,农村实行生产资料公有、集体劳动、统一经营、统一分配的原则。怎么分配?按
工分分配。工分挣得越多,分得的劳动报酬就越多。开始是“死分死记”,壮劳动力劳动一天记 12
分,普通劳动力劳动一天记 10 分,妇女和几童劳动按劳动能力不同,一天记 5分或 6分不等。但“死
分死记”的办法造成出工不出力。后来又发展为“死分活评”。每天劳动以后,晚上开会评工分。但
评工分时拉不开面子,很难评出真正的劳动成果。后来又发展为“定额包工”的办法。这一亩地交给
你锄,锄完了,再检查一下,如果合格,就给你 30分。从包工发展到包产到组,最后发展到包产到
户。所谓包产到户,就是这块地包给一个家庭,上交集体 1000 斤,多余的归自己。责任越明确,劳
动和分配挂钩越紧密,劳动积极性就越高。包产到户也叫“责任田”。但是,包产到户主要生产过程
是家庭经营,打破了集体经济统一经营、集体劳动、统一分配的原则,因而被认为瓦解集体经济、走
资本主义道路。
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有些地方实行种种变相的包产到户。这实际是生产队自发搞起来的,1959 年 5
-7月就出现了。1961年初春安徽省委推广,安徽 10 户农民中有 8户参加包产到户。当时把分到农
户的田称为“救命田”。各地也先后采取了同样的措施。如甘肃的临夏、浙江和四川局部,参加包产
到户的农户十中有七。广西龙胜、福建连城和贵州全省,十中有四。广东、湖南、河北、辽宁、吉林、
黑龙江也有大体同样的比重。到了 1962 年 5月,刘少奇和邓小平都认定,全国包产到户者至少已占
总数的 20%。
“救命田”的形式是不一样的。例如,广西出现了 7 种形式:1,分田到户;2,包产到户;3,“公
私合营”,即早造私人种,晚造集体种;4,“井田制”,即征购田集体种,口粮田个人种。有的实
行三三制:即口粮田,上交田,照顾田;5,“抓大头”,即畲地分到户,水田集体种;6,山田,远
田,坏田分到户,谁种谁收;7,化整为零,即过小地划分生产队,有的成了兄弟队、父子队。江苏
省有些地方在全部农活包到户的同时,还以“定田到户,超产奖励”的办法,实行了全部或部分农作
物(如山芋等)包产到户。
然而, 包产到户是和共产党的理想相悖的, 也是与集体化的方针相悖的。 在三年饥荒以前的 1956 年,
浙江省永嘉县委农业书记李云河和县委农村工作队队长戴洁天,就在这个县的燎原合作社搞过包产到
户的试验。从生产看效果非常好。当时毛泽东认为,“包产到户是方向问题”。1958 年初,李云河
成了右派分子,开除党籍,撤消职务,劳动改造。戴洁天成了右派分子和反革命的双料罪犯,押回原
籍管制,举家遣返农村。
在三年大饥荒中, 挽救危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包产到户。 如果没有这项措施, 可能还要饿死更多的人。
但是,对这是群众的自发的救命措施,省、县级领导人只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
有安徽的曾希圣 1961年才明确支持并推广,不过,曾希圣也是采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办法,对
外称“包工包产责任制”,实际搞的是“包产到户”。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对包产到户的态度微妙而多
变。在 1959 年,由于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对饥荒严重程度估计不足,对刚露头的包产到户极力打压。
1959 年 11月 2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揭穿“包产到户”的真面目》,指出,“包产
到户这种毒草必须连根拔掉,一丁点也不许留!”同年 12 月 4日,《光明日报》发表了题为《包产
到户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在农村复辟资本主义的纲领》的文章,把反包产到户和反右倾结合在一起。
1959年10月13日, 中共中央批转江苏省委的 《关于立即纠正把全部农活包到户和包产到户的通知》 ,
中共中央的按语中说,“把全部或者大部农活包工到户或者包产到户的作法,实际是在农村中反对社
会主义道路、 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作法, 凡有这种意见和活动的地方, 都必须彻底加以揭露和批判。 ”
1959 年 10月 12日,中共中央转发了《河南省委关于几个典型材料的报告》,河南省委给中央的报
告是 9月 29 日写的,并作如下批语:
这个报告所反映的情况很值得注意。河南省委候补委员、新乡地委第一书记耿起昌同志和洛阳地委第
一书记王慧智同志,借着整社和包工包产的机会,推行所谓“地段责任制”,重新丈量土地、定界碑,
主张把土地、牲畜、农具、劳力等,按户包给家长,在家长指导下干活,他们赞扬所谓“满地人,不
成群”的单干景象。他们想把“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倒退为“一小二私”的互助组或单干户。这里
明显暴露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对人民公社的本心和实质,是根本反对农业合作化,反对走社会主义
道路。这种思想直接反映的是一部分富裕中农的要求。但是,归根结底,最后是要走资本主义道路,
是企图使资本主义在农村复辟,实质是反党反人民的资产阶级思想在党内的反映。如果不彻底地加以
肃清,党的总路线是不可能顺利贯彻的,社会主义建设是不可能顺利进行的。对于这种思想,各地党
委应找出一批典型材料,组织党员干部进行深入彻底地揭发和批判,把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险恶面目
彻底揭露,把他们的市场缩小得小而又小,把一切右倾思想、右倾活动彻底搞臭,以保证党的社会主
义建设总路线的贯彻执行。
1959 年 10月 15日,中共中央批转了农业部党组《关于庐山会议以来农村形势的报告》,批评“今
年五、六、七月间,农村中曾经出现了一股右倾的邪气、歪风,搞什么‘生产小队基本所有制’、 ‘包
产到户’利用小私有、小自由,大搞私人副业,破坏集体经济”
也是在 10月 15日, 中共中央转发湖南省委关于在十个公社中选择十个大队整社试点即进行两条道路
斗争的经验,中共中央的按语说:“目前农村中正在进行着一场两条道路的斗争,这场斗争是十年来
农村中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条道路斗争的继续,是一场很激烈很深刻的阶级斗争。”
在当时那种意识形态条件下,在政权机构内部反对“救命田”的力量相当强大。有些领导人,批判右
倾比毛泽东还要坚决。据对有关文献的分析,中共中央上述四个报告的按语,除湖南这个报告经过毛
泽东的修改以外,其它都不是出自毛泽东之手。
到了 1960年底,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才真正知道饥荒的严重程度,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以生产
责任制的名义默许包产到户,但不明确表态支持。毛泽东在不同时间对曾希圣说的三句话可以看出毛
泽东对包产到户的微妙态度:1961年 3 月 15 日说:“你试验嘛!搞坏了检查就是了。如果搞好了,
能增产 10亿斤粮食,那就是一件大好事。”1961 年 7 月说:“你认为没有毛病就可以普遍推广。”
1961 年 12月说:“生产恢复了,是否把这个办法(指责任田)变回来。”
1960 年以后,由于大量饿死人,中共中央再没有打压包产到户,包产到户在各地发展很快。到 1962
年秋后,饥荒稍有缓解,中共中央就明确表示,包产到户是资本主义道路,下令各地“改正”。
原来搞包产到户比较多的地方,为了摆脱政治上的困境,就千方百计地淡化包产到户的情况。广西桂
林地区龙胜县是搞包产到户比较有名的地方。1962 年 6月 6 日到 7日,中共中央中南局书记陶铸和
王任重,到龙胜县听汇报,召开座谈会。他们写的《关于巩固生产队集体经济问题――在广西龙胜县
举行的座谈纪要》中写道:“情况表明,绝大多数干部和群众愿意走社会主义道路……这是目前形势
的主流。同时确有一部分贫下中农对社会主义道路发生了暂时的动摇;也确实还有一小部分地富分子
和少数富裕中农留恋资本主义道路,积极进行单干。但这不是主流。原来估计全县有 60%甚至 70%
的生产队单干了。事实上单干并没有那么多。那是因为界限不清,把那些正确地采取田间管理责任制
和其它基本上仍是集体经营的生产队,都算到单干里面去了。”这个报告表明,在最困难的时刻,中
国农民都坚持社会主义道路。毛泽东很需要这样的报告,7 月 22日,毛泽东对这个报告作了批示:
“印发中央工作会议各同志。这个文件所作的分析是马克思主义的”。
为了推动改正“责任田”,1962年 12月 11日,中共中央以《安徽改正“责任田”情况》为题,向
全国转发了安徽省委关于改正责任田的总结。这个文件介绍,据最近统计,安徽省已改正“责任田”
的生产队有 60100 多个,占实行“责任田”生产队总数的 23%。这个文件说,从改正责任田过程中
揭发出来的大量材料说明,实行责任田虽然不到两年,但是已经暴露出来许多严重恶果:生产资料支
配权已逐渐转移到个人手里,生产资料所有权发生很大变化;生产上不能统一计划,不能统一使用劳
动力;统一分配受到破坏,集体和国家利益受到损害;四,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现象;农民中个人
主义、自私观念日益发展,社会主义和爱国主义思想逐渐削弱。
改正责任田的过程是一次批判资本主义的过程,当初实行责任田的积极分子,从死亡线上救助农民的
基层干部,却遭受到打击。这种打击不仅在改正的过程中,在以后的“四清”和“文革”中,还加倍
清算这笔政治帐。
 
七、下放城镇职工,减小粮食压力
粮食征购是为了满足城镇的需要。工业上得太快,城镇人口增长太快,使农业不堪重负。陈云说,三
年来招收职工 2500多万人,使城市人口增加到 1亿 3千万,现在看来,并不恰当。大跃进中,各地
上的工业项目太多,造成物资、财政十分紧张。因此,“下马”一些工业建设项目,精简城镇人口,
是解决粮食不足和缓解紧张气氛的一个必要措施。陈云对此作过精确的计算,他说,下乡 1000 万人
可以少供应粮食 45 亿斤,下乡 2000 万人就可以少供应粮食 90亿斤。
在大跃进中,由于要尽快地建立独立的工业体系,大批农民进城当了工人,成了吃商品粮的人。他们
由农民身份变成了工人身份,他们的社会地位上升。但是好景不长,粮食一紧张,他们就成了精简下
放的对象,又由工人变成了农民,社会地位下降。千万个家庭由此经历了一次悲欢离合。陈云建议,
“凡是近三年从农村来的,一般地都要动员他们回去。那里来的,就回到那里去”。
精简职工从 1959 年在一些地方就开始了。但精简人数不算很多,庐山会议反右倾以后, “三面红旗”
重新高高举起,各地又进一步招工。由于国民经济严重困难,资金和原料不足,一些工厂无法开工,
大批工厂被迫关、停、并、转,一些基建目被迫停止,成千上万的工人无事可做。大规模精简职工是
从 1961年伴随着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开始的。1961 年 5月 21 日至 6月 12日,
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5月 31日,陈云在会上作了“动员城市人口下乡”的发言。他说,
要解决粮食紧张问题,有四条:第一,继续调整党在农村的政策,如贯彻中央十二条紧急指示等;第
二,工业要大力支援农业;第三,进口粮食,但没有外汇,没有运输力量;第四,动员城市人口下乡。
以上四条,第一条是基本的,第二、第三两条有时间和数量的限制,第四条则是必不可少的,非采取
不可。中央接受了陈云的建议,1961 年 6月 18 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减少城镇人口和压缩城镇
粮食销量的九条办法》,提出在 1960 年的基础上,三年内减少城镇人口 2000万以上。同日,中共
中央发出了《关于核实城市人口和粮食供应的紧急指示》。中央一声令下,各地加紧执行,大批城市
居民扶老携幼回到了农村。1962年 5月 27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又下达《关于进一步精简职工和减
少城镇人口的决定》,又加强了城镇人口下放的工作。
当年到底有多少城镇人口下放到农村?1963年 7月 31日,中共中央在批准中央精简小组《关于精简
任务完成情况和结束精简工作的意见报告》中说,从 1961 年到 1963 年,全国减少职工 1833 万人,
城镇人口减少 2600万人,吃商品粮人口减少 2800 万人。
在中国当时那种制度下,不管做什么事,中央一声令下,各地总是要超额完成上级下达的指标。下放
城镇人口任务也是如此。吉林省的下放指标是 81.2 万人,实际下放 98.0 万。河南省任务是 109.9 万
人,实际下放 120.6万人。福建省的任务是 87.3 万人,实际下放 94.5万人。除了近三年进城农民以
外,城市中其它弱势群体的部分人口也被迫下放。上海市在 1961年到 1963年间,将社会闲散户和
无固定工作户计 6000户、2.6 万人迁往安徽农村。在齐齐哈尔市,1960 年下放了 11.4 万人,其中在
城里的盲流 3.5 万人,无固定职业的 5.6 万人。在有些地方,劳改、劳教人家属,如果在农村有家的,
也要下放,这种家庭里超过 16 岁的学生,也是下放对象。
在精简职工、压缩城市人口的过程中,涉及到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因而遇到一些阻力。被精简的职
工,有的是城市户口,在农村无依无靠;有的早就脱离农村,在城里已经成家立业;如果下乡务农,
不仅生产劳动、 衣食住行等方面实际困难很多, 而且农村并不欢迎他们。 因此, 精简职工的阻力很大。
以安徽省蚌埠市为例,1961 年计划压缩城市人口 35600人,到 10 月底,只完成任务 28390人,很
难完成当年计划。11月份市委召开扩大会议,专门讨论这个问题,把剩下的指标进一步下达到各个
部门,要求所有的企业事业单位,摸底排队,落实计划,该停的停,该并的并,该减的减,把一切可
以精简的人员,迅速压回农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了 1961年的计划,1962 又下达了 25000
人的计划。有些地方在精简过程中还出了些小乱子,如江苏省常州市大明纺织厂 1962 年 5月 20日
到 23日,70 名安排下放回农村的老工人,集体闹事,经过几天的说服工作,事态没有扩大,这 70
名工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农村去了。也有的城市,一些确定去农村的城市人口并没有去农村,而是逗
留在城市通过种种不合法的手段谋生。但总的说来,两千多万人从城市下放到农村,没有出什么大乱
子,是很不容易的,这只有在中国的制度下才能做到。毛泽东曾说:“我们的人民好啊!几千万人招
之即来,挥之即去。”实际上,这几千万人回到农村,留下了大量的遗留问题,受害者中的部分人,
几十年来一直上访告状,70年代,我在新华社天津分社工作时,就接待过不少这样的来访者,以求
得到公正的解决,但很少有如愿者。
 
八、整风整社,把责任推给基层干部
上述纠错措施,都是针对“三面红旗”中过激的问题,事实上正是“三面红旗”造成了大饥荒。所以,
一纠错,就会伤及“三面红旗”,一伤及“三面红旗”,就触动了毛泽东等人最敏感的神经,认为有
一股“猖狂的反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逆流”。认为大量饿死农民的原因不是“三面红旗”,而是“猖狂
的反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逆流”。
“猖狂的反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逆流”来自何方?毛泽东认为,在上层来自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而在基
层则来自地、富、反、坏、右。他们反对“三面红旗”,是他们造成了农村的严重问题。自从 1960
年底信阳事件在党的高层揭露以后,毛泽东就把过去九分之一(“一个指头”)的问题改为“三分之
一”的地方有问题。而这三分之一的问题是基层干部中坏人掌权造成的。这就把农民受摧残的原因归
罪于基层干部。
1960 年 11月 10日,中央精简干部和安排劳动力五人小组向中央写了一个报告:《关于中央一级机
关抽调万名干部下放基层情况的报告》。11月 15 日,毛泽东在这个报告上批示:“一定要在五个月
内把三分之一地区的形势扭转过来,争取 1961 年的农业大丰收。”“全国大好形势,占三分之二地
区;又有大不好形势的占三分之一地区。五个月内,一定要把全部形势扭转过来。共产党要有这样一
种本领,五个月工作的转变,一定要争取 1961 年农业大丰收,一切坏人坏事都改过来,邪气下降,
正气上升。”在同一报告上,毛泽东批给周恩来一句话:“在讲大好形势、学习政策的过程中,要有
一段时间大讲三分之一地区的不好形势。坏人当权、打人死人、粮食减产、吃不饱饭,民主革命尚未
成功,封建势力大大作怪,对社会主义更加仇视,破坏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
1960 年 12月 8日,中共中央在《关于山东、河南、甘肃和贵州某些地区所发生的严重问题的指示》
中进一步阐述了民主革命补课问题。其中写道:
山东、河南、甘肃三省某些地区所发生的严重情况,你们已有所知。现将中央监委工作情况反映 215
号转发给你们。这个反映中描述的贵州省的遵义和毕节地区的群众生产、生活中的严重情况、特别是
干部中极其严重的铺张浪费、贪污腐化、破坏党章、违法乱纪、不顾人民死活的情况,有些简直不能
令人想象, 其中某些反革命破坏行为, 显然是封建势力在地方上篡夺领导、 实行绝望性的破坏性报复。
这是农村中阶级斗争最激烈的表现。要知道,中国农村人口中还有 8%的地富分子及其家属,连同城
市的资产阶级分子、 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上层小资产阶级分子及其家属, 总共占全国人口 10%左右。
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都经过不同程度的社会主义改造,现在已经生活在农村和城市人民公社中,在种
种企业、事业、学校、机关、部队中,至少也生活在街道组织中。因此,我们有绝对必要改造他们。
但是,他们中间或多或少的封建的和资产阶级的自发势力,也天天在影响和腐蚀我们。其中,未被改
造和不接受改造的最坚决的最隐蔽的反革命分子,他们对社会主义极端仇视,有意识地随时都在准备
“借尸还魂”篡夺领导,实行报复和疯狂挣扎。毛泽东同志说,我们不仅要继续实行社会主义革命,
而且还要彻底完成民主革命的未了任务。革命胜利,无产阶级掌握了政权,生产关系的改变,经过一
定时间是可以实现的, 而上层建筑的政治上思想上的改造则需要更多的时间。 只要我们领导疏忽麻痹,
政策出了偏差,反革命分子利用钻进来的机会,把我们中间的革命动摇、意志薄弱的人拖过去,使部
分地区、单位、至少个别地区、单位党的领导变质,随着也就极大地破坏现在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
这个材料揭发的事实中, 已有不少明证。 由此可见, 整个社会改造是一个长期而艰苦的阶级斗争任务。
反革命分子只要存在一天,决不会自动放弃他们绝望的破坏和挣扎,我们对他们万万疏忽麻痹不得。
孙中山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我们可以拿来借用……
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没有从制度、政策、指导思想方面寻找大饥荒的原因,而把大量死人的原因归罪于
早已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地、富、反、坏、右。说是因“民主革命不彻底”,而使阶级敌人篡夺基层
领导权。这显然是违背事实。河南信阳是革命老区,民主革命就很彻底。但也被毛泽东定为“民主革
命不彻底”的典型。因此,一些饿死人较多的地方,都进行民主革命补课,就是像土地改革时期那样,
像斗争地主恶霸一样斗争基层干部,让农下中农申冤诉苦,然后全面夺权。(见本书“祸起中原”一
章中“信阳事件”)本书作者在九十年代到甘肃、四川、广东等地了解当年情况时得知,在民主革命
补课中,也像信阳一样,有大批农村基层干部受到摧残。
1962 年 10月,中央派到四川的工作组对据四川省合川县作一了次调查,调查结果是:由于反瞒产私
分、反右倾、整风整社等运动,农村干部受打击的面很广:全县共有干部 25283人,自 1959 年到
1961 年,共处理了 5184 人,占干部总数的 20.5%。其中,公社党委书记被处理的占 60%,大队正
副书记被处理的占 57.2%,生产队正副队长被处理的占 24.8%。
中国农村的基层干部中,的确有一批流氓地痞,他们借助国家政权,狐假虎威,欺压百姓。但其中多
数人是在执行了中共中央的政策才伤害了农民。有些人在执行中过激了些,才对农民造成了更严重的
伤害。这中间虽然有干部素质低下的原因,但其责任应在中央,而不能让一些基层干部当替罪羊。
 
九、几个重大错误一直坚持到底
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中央虽然在所有制问题上一波三折地调整极左政策,也曾下令纠正农村干部作风,
改变 1958年大跃进中一些过激的作法,但是,在几个重大的问题上,没有采取切实措施。这表现在
两个方面,一是在粮食问题上对农民见死不救,继续高征购,继续出口,从而加剧了饥荒;二是在建
设速度和经济指标上,继续坚持大跃进,迟迟得不到调整。
1958 年冬就出现了饿死人的情况,1959 年春天饿死人更多。也就是说 1959 年春天,大饥荒已经全
面出现。面对成千上万的农民在死亡线上挣扎,执政者在粮食上没有采取应急救助措施,反而继续从
农民口里剥夺粮食,继续出口粮食。
国务院秘书厅 1959年 4 月 6日,送上了山东、江苏、河南、河北、安徽五省缺粮情况的报告,4 月
9 日,又送上了 15 省春荒情况统计表,说有 2517 万人无饭吃。毛泽东于 4月 17 日作了批示,只采
取两项措施:一是将这两个材料印 30 份,15份在 3 日内送到 15 省委第一书记手中,请他们迅速处
理;二是给 15 省在京开会的人大代表每人一份。毛泽东认为这是“暂时的(两个月)紧急危机”。
对这么大面积的危机,毛泽东没有采取全局性的措施,还是当作局部问题交给地方自己处理。特别是
没有在粮食上松口。
1960 年 1月 7日到 17 日,正是农村大量饿死人的时候,毛泽东在上海主持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面
对遍地的饿殍,毛泽东继续吹响了大跃进的号角。他在会上说: “庐山会议以后很灵,生产月月高涨,
看来今年至少不弱于去年, 可能比去年更好一些。 我们准备分几个阶段, 把我们这个国家搞强大起来,
把人民进步起来,把物质力量搞强大起来。”这个会议批准了国家国家计委《关于 1960年国民经济
计划的报告》,提出了今后三年和八年的设想。会议认为,1960 年还将是一个大跃进年,可能比 1959
年形势更好;确定 1960 年钢产量为 1840万吨,粮食产量 6000亿斤。八年基本实现四个现代化,建
立完整的工业体系,同时要基本完成集体所有制向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过渡。会议还要求大办食堂,
试办和推广城市人民公社。上海一月会议是在继续大跃进的气氛中召开的,会议以后,全国各地又开
始大办县社工业, 大办水利, 大办食堂, 大办养猪场等。 一些原来确定压缩的基本建设项目重新上马,
共产内等“五风”又严重泛滥起来。
下面继续送上来欺骗毛泽东的报告。《内务部关于各地加强工作春荒有所好转的报告》(1959 年 4
月 23日)。报告说,河南、河北的春荒已经在全省的范围内停止发展,山东农民外流现象大部分已
经停止,浮肿现象开始下降,但少数地区春荒俘在发展。其实,当时饥荒正在迅速发展。26日,毛
泽东批示:“多种瓜菜,注意有吃而又省吃,闲时少吃,忙时多吃。”
1960 年 10月 26日,毛泽东看到了中共中央组织部、中央监察委员会四名干部关于信阳事件的调查
材料。这个材料说信阳地区饿死了几十万人,并介绍了农村的惨状。毛泽东只是轻描淡写地批了十几
个字:“请刘周今日看,下午谈一下处理办法。”他还是把信阳事件当个别问题处理,当一般工作中
的问题来处理。也没有在粮食征购问题上松口。
在粮食征购和返销给农民的粮食方面,1958-1859 粮食年度征购数达 1125.44 亿斤,比上一年度高
出 22.32%,大饥荒全面出现的 1959 年,不但没有减少粮食征购,征购数反而比上一粮食年度高出
88.85 亿斤,高出比例为 7.89%。(从生产年度看,1959年的征购数比 1958年高出 103.18亿斤,
高出比例为 9.45%)。而返销给农村的粮食,1959-1960粮食年度只比上一年度多 21.29亿斤。也
就是说,在大饥荒全面爆发的 1959-1960年,国家不仅没有救济,反而从农村多拿走粮食 67.56 亿
斤。(见表 19-1,表 19-2)在饥民口中夺粮,是一件十分残酷的、而且是很不容易的事,因而出
现了本书前面所介绍的鲜血淋淋的反瞒产私分的大规模惨剧。直到大饥荒发生了一年半以后的 1960
年秋,才不得不降低了粮食征购数。1960-1961 年度,粮食征购数从上一年度的 1214.29 亿斤,降
低到 780.84亿斤,降低了 433.6亿斤(从生产年度看,1960 年只比上一年降低了 342.53 亿斤),
但向农民返销的粮食也减少了 164.4 亿斤,实际农民负担只减轻了 269.2 亿斤。
表 19-1 大饥荒时期国家对农村粮食的征购和销售单位:贸易粮,亿斤
征购与销售 1957-1958 1958-1959 1959-1960 1960-1961 1961-1962
从农村征购 920.11 1125.44 1214.29 780.84 679.14
销售给农村 419.66 505.19 526.48 362.08 268.45
资料来源:1962 年 8月 25 日《粮食部计划司粮食资料提要》
表 19-2 生产年度的粮食征购数单位:贸易粮,亿斤
年度 1957 1958 1959 1960 1961
数量 875.80 1092.02 1195.20 852.67 682.48
资料来源:同表 19-1。
在农民大批饿死的时候,不仅在粮食征购上不让步,1960年 1月,大批农民正在饿死的时候,中共
中央不仅没有考虑开仓放粮, 反而刻意继续增加国家粮食库存。 中共中央在粮食部的一份报告说: “粮
食征购从 1959 年夏粮登场时计算起,到 1959年 12月,已经收到 1142 亿斤(贸易粮),比中央批
准的计划 1075.8 亿斤超过了 6%,按粮食季度计算,到 1959 年 12 月 25 日止,已收到 1016 亿斤,
完成计划的 94%,再加上 1960年五六月的新夏粮,肯定可以超额完成计划。我们预计 1959-1960
粮食年度,收到 1200亿斤粮食是完全可能的。”中在批转这个文件中写道:“中央认为,在今后粮
食生产继续跃进的基础上,逐渐增加国家粮食储备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能的。”在饿死人最多的
1960 年,国家还有数百亿斤粮食库存,却没有大规模地开仓放粮救人。
从表 19-3 的粮食库存数中可以看出, 几千万人是守着几百亿斤粮食库存饿死的。 1959 年 4月到 1960
年 4月,是饿死人最多的一年。在这期间,库存粮食最高达 887.03亿斤(1959年 11月初),最少
也有 319.亿斤(1960年 5月)。1960 年 4月,是春荒最为严重的时候,这时粮食库存为 403.51 亿
斤,这是贸易粮,折合原粮为 482亿斤,按当时口粮标准计算,相当于 1.4亿人一年的口粮。如果拿
出一半库存粮食来救人,也不会饿死人!由此可见这个制度的僵化程度。
表 19-3 大饥荒年代粮食库存(贸易粮,亿斤)
57-58年 58-59年 59-60年 60-61年 61-62年
七月 354.85 388.94 338.79 265.88 157.46
八月 401.90 398.71 395.84 289.11 191.30
九月 486.31 417.23 503.15 341.02 234.81
十月 560.21 418.12 655.21 386.93 304.95
十一月 690.66 658.02 887.03 540.08 460.57
十二月 756.91 748.43 848.98 572.11 490.02
一月 725.08 714.42 764.15 510.35 438.79
二月 676.75 654.56 673.19 444.50 394.88
三月 601.66 556.01 544.54 359.83 328.86
四月 507.62 433.50 403.51 267.89 257.98
五月 404.53 319.00 286.22 190.86 200.92
六月 384.41 343.28 297.06 171.71 189.28
资料来源:1962 年 8月 25 日《粮食部计划司粮食资料提要》
粮食部另一个数字说 1960 年 6月 30 日,全国粮食库存为 301.48 亿斤,和表 19-3中的 297.71亿斤
差不多。这 301.48 亿斤粮食在各省分布如下:北京 2.30亿斤;天津 1.15 亿斤;上海 2.53亿斤;河
北 18.26亿斤;山西 8.16 亿斤;内蒙 5.49亿斤;辽宁 7.89亿斤;吉林 5.08 亿斤;黑龙江 20.41 亿
斤;陕西 15.96 亿斤;甘肃 4.81亿斤;宁夏 0.72亿斤;青海 1.25 亿斤;新疆 4.45亿斤;山东 22.44
亿斤;安徽 7.05 亿斤;浙江 12.37亿斤;福建 2.72 亿斤;河南 25.07亿斤;湖北 13.22 亿斤;江西
7.14 亿斤;广东 7.40亿斤;广西 2.84 亿斤;四川 41.61 亿斤;贵州 11.49 亿斤;云南 17.43 亿斤。
从这些库存数字可以看出,当信阳 100 多万人死于饥饿时,在信阳所在的河南省至少有 25.07 亿斤粮
食存在库里,在信阳附近的湖北省,至少有 13.22 亿斤粮食存在库里。如果开仓放粮,仅动用这两个
省的库存,800 万信阳人,每人可以得到 50 多斤粮食,根本不会饿死人!国家千方百计的增加粮食
库存,准备用于何处?为什么见死不救?真是令人不解。
更令人难以容忍的是,在农民大批饿死的时候,却大量出口粮食。按生产年度计,与 1957年相比,
1959 年的粮食产量减少了 2500万吨,而 1959 年的粮食出口却增加到 415.75万吨,比 1957 年的
209.26 万吨多了一倍以上(见表 19-4)。这一年,中国的粮食出口创历史最高纪录,达 415.75 万
吨,这是“贸易粮”,每吨“贸易粮”相当于 1.2 吨原粮。415.75 万吨贸易粮相当于 500万吨原粮。
留给农民的口粮都是原粮,其中大部分还是山芋(又称白薯、红薯、甘薯、红苕。由于本书引用各地
档案资料,所以在各章中名称不一)。1959-1961 年农村人均年消费粮食量为 164 公斤,1957 年为
204.5 公斤。 按 1957年的标准算, 500 万吨原粮足够 2450万人吃一年。 大饥荒最为严重的 1960 年,
还继续出口粮食 272.04万吨。1959年几乎没有进口粮食,1960 年也进口很少,直到大饥荒发生以
后的第三年,才开始进口粮食及少量砂糖。而进口食品都是供应给城市。(见表 19-5)
在这期间,不仅出口粮食,还出口了大量的油类、鲜蛋、肉类、水果等当时极为珍贵的食品。1959
年 4月 19日,在中央召开的全国电话会议上,李先念讲了四个问题,其中之一就是“猪和蛋出口的
问题”。当时农村已经饿殍遍地,没有饲料,猪长得又瘦又小,几十斤就收购走了。李先念说:“今
年一季度 2.6 万吨猪的出口任务只完成一万零几十吨,这样不行。请各省委考虑,既要很好地说服,
也要加一点命令。”李先念抱怨说:“猪出得很不好,出的不是猪而是狗猪。香港挖苦我们,把我们
出口的猪烧掉了,说有瘟病,不然三四十斤为什么卖掉呢。捷克总理西罗基给周总理写信抗议,说:
一是交不了货,二是交来的不敢在市场上出售,质量太次。”谈到蛋,李先念也抱怨出口任务完成得
不好。他要求商业系统“来一个突击收购运动”,“要采取断然措施来解决出口问题”。
为了从农民嘴边挤出食品出口,在收购中出现了大规模的暴行。四川省壁山县狮子公社虎峰大队在
1960 年 4月收购鸡和蛋时,不是按社员实有的鸡和可能生的蛋来摊派,而是按人头下指标,不管有
鸡无鸡,不管鸡下不下蛋,不管是不是下蛋季节,将任务层层下达,社员完不成任务就要受到惩罚。
谁家拿不出鸡蛋,食堂就不让谁吃饭。六队社员柯政国没有蛋上交,全家 7 口人被扣饭。他母亲到亲
戚家借了 6个鸡蛋上交了才解除扣饭。除了扣饭以外,完不成鸡蛋任务,还不准买盐、煤油、烟等日
用必需品。有的供销社干部和生产队干部,为了完成鸡蛋征购任务,竟不经社员同意,到社员家强行
捉鸡。捉鸡经常是深更半夜进行,弄得鸡飞狗叫,人心惶惶。
表 19-4 1956-1965 年间中国的食品出口
单位: 活畜:万头,活禽:万只,红枣、香茹:吨,其他农产品:万吨,啤酒:万箱
种类 1956 1957 1958 1959 1960 1961 1962 1963 1964 1965
粮食 265.12 209.26 288.34 415.75 272.04 135.50 103.09 149.01 182.08 241.65
花生油 3.85 1.93 2.86 4.24 2.66 0.62 0.42 0.81 0.98 1.19
花生仁 35.04 23.93 6.80 6.44 3.45 0.05 0.39 0.33 2.66 5.83
鲜蛋 2.13 3.08 3.84 1.34 1.31 1.11 2.08 2.99 3.19 3.76
活猪 54.46 50.70 79.14 71.87 78.75 37.92 81.79 130.19 164.67 171.86
冻猪肉 12.23 5.41 11.81 10.96 7.43 0.93 0.34 1.54 6.21 14.25
活牛 10.72 8.76 13.50 11.55 9.48 1.12 1.64 2.46 4.98 9.33
活家禽 838 1222 1455 612 824 492 659 1044 1658 2141
冻家禽 4525 5890 9569 4202 4755 3055 2175 2963 3860 4013
冻兔肉 221 802 650 926 643 2304 3620 2431 2680
水产品 4.49 5.78 8.85 8.62 9.46 4.23 4.60 5.94 9.25 12.00
苹果 4.76 6.67 9.24 10.11 10.75 4.99 6.35 6.02 7.53 8.06
桔柑 7.00 7.11 8.82 7.69 6.32 3.41 2.97 3.36 3.75 3.72
猪肉罐头 0.96 1.01 3.20 2.88 1.41 0.89 0.57 1.38 3.26 3.51
水果罐头 1.46 1.88 3.81 3.40 1.96 1.92 1.83 2.62 2.75 2.52
蔬菜罐头 0.32 0.69 1.28 1.30 0.62 0.63 0.81 1.06 1.15 1.08
啤酒 3.47 8.27 4.22 10.25 7.38 7.91 7.99 15.03 29.46 41.82
核桃 0.35 0.46 0.39 0.45 0.39 0.39 0.24 0.26 0.31 0.41
核桃仁 0.55 0.54 0.26 0.55 0.45 0.20 0.17 0.28 0.43 0.51
黑木耳 502 491 475 414 331 128 184 269 396 469
红枣 1266 1158 1186 1318 1147 875 994 806 1057 1393
香菇 526 224 371 224 179 27 34 58 128 204
栗子 0.23 0.46 0.32 0.46 0.34 0.27 0.67 0.63 0.88 1.29
蜂蜜 0.39 0.17 0.41 0.44 0.45 0.22 0.26 0.40 0.75 1.29
资料来源:1981 年《中国经济年鉴》Ⅷ-47到Ⅷ-50 页,《中国经济年鉴》(1982 年海外版)Ⅷ
-47到 48页,花生仁出口数比内地版多一些。
商业部党组提供的肉、蛋、水果等食品的出口数字是:1959 年商业部系统供应出口的任务完成了
303000 万元,占出口计划的 110.8%。比 1958 年供应出口实绩增长了 28.9%,其中,猪肉供应出口
23.3 万吨,是建国以来出口最多的一年;冻牛羊肉 2 万吨,为出口计划的 125%;鲜蛋出口 5200多
万斤, 冰蛋出口 6208吨; 活家禽出口 954 万只, 冻家禽出口 7022吨。 此外, 还出口苹果 10.2 万吨,
桔柑 9.1万吨。
表 19-5 1956-1965 年间中国进口的食品数(万吨,原粮)
年份 1956 1957 1958 1959 1960 1961 1962 1963 1964 1965
粮食合计 14.92 16.68 22.35 0.2 6.63 580.97 492.3 595.2 657.01 640.52
其中小麦 2.62 4.99 14.83 3.87 338.17 353.56 558.77 536.87 607.27
砂糖 17.61 11.93 20.91 2.6 23.38 118.66 99.56 49.69 59.88 70.79
资料来源:同表 19-4。
从表 19-4 中可看到,1959 年到 1960 年,在全国饿殍遍地的时候,中国出口了多少食品!这食品可
以救出多少饥民!但是,当时的中国的领导人却没有想到饥民,想到的只是外汇和进口机器。为什么
抛饥民于不顾而急于进口机器,是因为没有放弃大跃进的指导思想。
由于在政策调整中不能放弃“三面红旗”,所以在经济建设中, “大跃进”的思想始终存在。直到 1960
年,还保持着很高的经济指标。
1958 年大炼钢铁全面搞乱国民经济以后, 10月, 在第七次全国计划会议上提出 1959 年 “为生产 3000
万吨钢而奋斗”的口号。后来到武昌会议上定为 2000万吨,对外公布 1800万吨。以后看到不行,
1959 年三四月,在上海会议上降到 1650 万吨。年末实际完成 1387万吨。1960 年又提出了钢产量
1800 万吨的指标。到了经济严重困难的 1960年,国家经委年初就提出“开门红、满堂红、月月红、
红到底”的口号。七月份苏联撤走专家,为了反击“苏修”,咬着牙要“争气钢”,钢产量不是搞 1800
万吨,而是要搞 2000万吨。除钢以外,1960年,由于反右倾的影响,其它工业生产的指标也是居高
不下。固定资产投资最能表现国民经济的冷热程度。1960年,固定资产投资达 416.58 亿,不仅高于
1959 年,还比大跃进的 1958 年高出 49%。在固定资产投资中,93%是基本建设投资。全国到处是
基建工地。到 1961年被迫下马,到处是半截子工程。
表 19-6 大饥荒年代前后全民所有制单位固定资产投资总额单位:亿元
年份 1956 1957 1958 1959 1960 1961 1962 1963 1964
总计 160.84 151.23 279.06 368.02 416.58 156.06 87.26 116.66 165.89
基建投资 155.28 143.32 269.00 343.72 388.69 127.42 71.26 98.16 144.12
资料来源:1988 年《中国经济年鉴》Ⅺ-73。
现在回过头来看,对挽回危局起重要作用的是自留地、自由市场和责任田。但这些是中共中央在很不
情愿的情况下,做出的无奈的选择。而自留地、责任田中的大多数是农民背着政府做的,县以下干部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中央和省级不知道搞责任田的面有这么广。 从 1958 年过激政策退回去 (所有制,
高指标) 是形势所迫, 但对阻止形势进一步恶化起了作用。 在这期间, 中共中央所做的事就是反右倾。
这场政治斗争,加剧了灾难。对中国共产党挽救危局如此无力,罗隆基有一段精辟的谈话:“他们知
道出了毛病,但到现在还不知道毛病出在哪里,检查纠正没有触及到基本问题,订的措施没有抓住要
点,只会把事情愈搞愈糟,毛病愈出愈多……共产党讲唯物,实际上最唯心,说的是客观规律,实际
上最不尊重客观规律。他们现在拿着 1848年的资本论,解决 1958年的问题。这是一个什么制度?
平心而论,我要对人类负责,就不能同意这个制度。”罗说:“物资供应如此紧张,不是一时的,而
是永久的,是社会制度造成的。”这段话本来是罗隆基在私下说的,后来被人打小报告送到毛泽东手
里。毛泽东把它当作反动言论。1959 年 7 月 19 日,毛泽东批给庐山会议的参加者,作为反面教材。
罗隆基还说:“目前物资供应如此紧张,是古今中外所没有过的大乱子。依我看,1956年就把事情
搞坏了,私营工商业改造有毛病,大工厂只能解决大问题,日常生活问题要靠小工厂来解决,现在只
见其大而不见其小。私营工商业改造以后,又来了个反右,反右以后又接着搞政治挂帅、大跃进、人
民公社。”
半个世纪以后,人们才知道,罗隆基的这些“反动言论”,是远见卓识的金石之言。
第十九章 完
 
第二十章 庐山之变
1959 年的庐山会议,从 7 月 2日到 8 月 16日,一共开了 46 天。8月 2 日以前为中共中央政治局扩
大会议,8月 2日至 16 日为八届八中全会。
如果没有庐山会议,按照 1959年上半年纠偏的势头,1959 年下半年就可能消除 1958 年造成的大混
乱,饥荒就可能止于 1959 年。如果是这样,饿死人数只有已经发生的人数的 30%,即可以减少 70%
的死亡。按照各省官方公布的人口数据计算,如果没有庐山会议,非正常死亡人数只有 665万人,可
以少饿死 1467 万人(见本书“大饥荒期间中国的人口损失”一章)。
庐山会议,不仅使 1959 年春天的一切纠错措施刹车,还使 1958年的那种错误政策更加严重泛滥,
从而使大饥荒加剧并延长到三四年之久。
庐山会议是极权制度的产物,不仅维护了极权制度,而且强化了极权制度。
一、神仙会暗藏杀机
1958 年 8月的北戴河会议以后, 大跃进狂潮席卷全国, 造成了全局性的混乱。 为了挽回危局, 从 1958
年 11月到 1959 年 6月,8个月时间内,毛泽东和中共中央采取了一系列纠正措施。
按照这一段时间的政策逻辑,庐山会议应当是在这些纠偏政策的基础上,作进一步的调整。到了 1959
年六、 七月, 大跃进的高温已经下降, 领导人们也冷静下来了。 他们需要总结这一段时间的经验教训,
安排今、明两年的任务和各项工作。当然,这些任务和工作安排是狂热过后较为冷静的安排。参加庐
山会议的人们认为,庐山会议的初衷应当是纠左的。
不过,这些纠左措施,是在一个重要的前题下进行的,即不仅不能伤及“三面红旗”,还要在维护和
高举“三面红旗”。在纠正错误时必须坚持一个总体估计:如果 1958 年以来的工作是十个指头,其
成绩则是九个指头,缺点和错误只不过是一个指头。另外,在安排任务时虽然要比上一年冷静,但也
不能泄气。“气可鼓而不可泄”,这是毛泽东当时常说的话。
庐山会议之前,毛泽东的心情是复杂的,既认为 1958年打了败仗,应纠正错误,又怕自己在政治上
丢分, 甚至失去领导地位。 他最怕被人说成路线错误。 因为从中国共产党的历史看, 只要是路线错误,
就得改组党中央的领导机关。路线错误头子是不可能改正错误的,只有下台。而下台的错误路线的头
子,都没有好下场。如果真到了这种地步,他就可能要步陈独秀、张国焘、王明、博古、李立三的后
尘。而这些倒霉的人,是他经常用来教育部下的反面教员。他的支持者也极力维护毛泽东这个最敏感
的部分,谁的发言略有涉及路线、政治等内容,必群起而攻,大加鞑伐。
过去经济工作由陈云主管。1958 年,毛泽东和谭震林、田家英一起谈话,谈到经济形势和有关问题
时,毛泽东突然说起,还拍了桌子:“只有陈云能管经济,我就不能管?”1958年毛泽东走到前台
直接管经济,结果碰了大钉子,捅了大漏子。1959 年他对吴冷西说:“搞经济,我们这些人恐怕不
行了。”还说;“去年是打了一次败仗。”又说:“沉重的心情直到 5 月后才开始好转”。此外,在
1959 年春夏,中共中央第一线工作的领导人发出的一些纠错政策,毛泽东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心
里是不愉快的,认为是右倾的。可见,在庐山会议之前,毛泽东的心情不只是沉重,应当还有酸楚、
焦虑、不满。处在极权顶点的毛泽东,有这种复杂的心态,对他的部下是非常危险的。一旦发作出来,
就会伤人。
1959 年 6 月 12-13 日,在颐年堂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检讨了 1958 年的错误。他说:
“我第一次抓工业,像我 1927年搞秋收起义时那样,第一仗打了败仗。不仅我碰了钉子,在座的也
碰了钉子。”毛泽东还详细地谈到他在田里躲了一夜,第二天还不敢到处走动,第三天才找到起义的
队伍。他说:“当时非常狼狈。因为从来没有带过队伍打仗,没有经验。抓工业也没有经验,第一仗
也是败仗。”他还说:“人不要不如猪,撞了墙就要转弯。”看来,毛泽东是认了错,是准备“转弯”
的。但是,他对大跃进的错误认识是很肤浅的,没有触及到根本问题。他说:“去年(1958年)我
们至少有三大错误:第一,计划过大,指标过高,勉强去完成,必然破坏比例关系,经济失调;第二,
权力下放过多,结果各自为政,政策也乱了,钱也花多了;第三,公社化过快,没有经过试验,一下
子推开,大刮共产风,干部也不会当家。现在粮食供应紧张,主要是虚报产量,还有吃饭不要钱,敞
开肚皮,吃多了。”
6 月 29日,毛泽东在武昌他乘坐的船上,召集了各协作区主任开了个小会,有柯庆施、李井泉、王
任重、张德生、欧阳钦、林铁等。他们准备一起从武昌动身,上庐山开会。在赴庐山的船上召开的会
上,毛泽东提出了 19个问题请大家讨论。这 19 个问题除了国际问题是周恩来建议加上的以外,其它
都出自毛泽东一人。这 19 个问题是:1,读书,高级干部读《政治经济学》第三版下册,县级读《好
人好事》、《坏人坏事》、《中央政策和工作方法文件》;2,形势;3,今年任务;4 明年的任务;
5,四年的任务;6,宣传问题;7,综合平衡问题,工业和农业中都有;8,群众路线问题,工业和农
业中的;9,建立和加强工业企业管理制度和提高工业产品质量问题;10,体制问题,即下放了的人
权、工权、财权、商权要收回,由中央、省两级控制,反对无政府主义;11,协作区关系问题;12,
公社食堂问题;13,学会过日子问题,富日子当穷日子过;14,三定政策,粮食定产、定购、定销,
三年不变;15,农村初级市场的恢复问题;16,使生产小队成为半基本核算单位;17,农村党团基
层组织的领导作用问题;18,团结问题,中央至县委;19,国际问题。
在这 19 个问题中,最为核心的是对形势估计和对 1958年的评价。对这个核心问题,毛泽东已经定
了调子:“成绩伟大,问题不少,前途光明”。
在当时那种制度下,毛泽东的意志是不能违背的。既然毛泽东给纠正 1958 年的错误定了调子,划了
范围。谁不按这个调了说话,谁超越了他划定的范围,谁就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毛泽东不乏支持者,在毛泽东的周围和封疆大吏中,有一批人是坚决维护“三面红旗”的。上海的柯
庆施,四川的李井泉,是毛泽东权力在地方的两个支柱。他们两人不仅是封疆大吏,还是中共中央政
治局委员。他们是地方官员中仅有的两名政治局委员。在北京的高官中,林彪、康生,是坚决肯定“三
面红旗”、坚决支持毛泽东的。在南宁会议上因马鞍形问题受到批评的周恩来,这次也是坚定地站在
毛泽东一边的。他不是不了解下面的真实情况,可能是出于维护团结,也可能是出于自保。其他大部
分官员都是采取自保而随风倒的态度。另外,军队的高级干部由于来自不同的“山头”,在过去的党
内斗争中又结下了旧怨,如果有新的政治斗争,也是报复旧怨的好机会。还有一些政治投机者、政治
阴谋者,也总是依仗毛的权势,在整人中求得晋升的机会。
6 月 23日,毛泽东在周小舟的陪同下考察湖南时得出了“成绩伟大,问题不少,前途光明”的结论。
还回到了阔别 32年的家乡。28日赴武汉,29日乘船到达庐山。登山后他赋诗一首:
登庐山
1959 年 7月 1日
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
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
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
毛泽东的心境总是那样豪迈、广阔而俯视一切。他为什么想起了陶渊明?是想到自己万一政治斗争失
败,走退隐归田之路,还是想把政治对手推向远离权力中心的桃花源?
如果在民主政治制度下,毛泽东这次是很可能下台的。当时可以说是民怨沸腾。专制制度下的官员们
通常是报喜不报忧的,但当时毛泽东却收到了不少批评“三面红旗”的材料,这些材料已收集起来作
为庐山会议的参阅文件:1959年 5月,江西省委党校 80多名县委一级干部在“鸣放”中,把“三面
红旗”说得一无是处。广州军区四十二军政治部报告反映,一些军队干部的批评矛头直指中央:“去
年不仅是工作方法上有问题,而是带有路线性质的错误,中央要负责任。”国务院秘书厅的干部在学
习中对人民公社、大办钢铁等也提出了否定的看法。天津各区党员“比较一致否定大跃进”,对大办
钢铁、人民公社提出了怀疑和指责。各民主党派的一些负责人对“三面红旗”的批评更为尖锐。这些
是选送到会上的材料还是经过处理的,下面干部反对“三面红旗”的呼声比这些材料要强烈得多。
就是在毛泽东周围的人,相当多的人并不承认“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认为 1958年的问题
很严重。6月 27日到 7 月 1日,到庐山开会的中央领导人,从北京乘专车到武汉,然后乘船到九江。
在这列专车上的高级干部们自由交谈,1958 年的大跃进中的问题是重要谈话资料。中共中央宣传部
长兼国务院副总理和国防部长彭德怀坐在一起。陆定一上山前曾奉周恩来之命调查过大炼钢铁的问题。
他看到了很多令人担忧的问题,如弄虚作假的现象很普遍,“小土群”、“小洋群”的办法炼铁是极
大的浪费,大批壮劳动力去炼铁了,地里的庄稼没有收,等等。他向彭德怀谈了这些情况,彭德怀十
分关心这些事。
按照原来的安排,会议开半个月,通过《庐山会议诸问题议定记录》后,下山各司其职。当时参加会
议的人都认为是反左的,2003年 4月本书作者同当年参加庐山会议的李锐交谈时说:“连柯庆施带
上山来的材料也是反左的,会议转向以后他不得不再让上海送反右的材料。”
毛泽东的思想深处是不是这么想的?看来不是那么简单,毛泽东已经看到了自己所处的危机,有人对
“三面红旗”提出了质疑。7 月 10日下午,毛泽东召集会议,并作长篇讲话。在这次讲话中,他最
关心的是对形势的估计,这个问题的实质是对“三面红旗”的看法。他警告说:“在这个问题上,认
识不一致,党内就不能团结,这是关系到全党、全民的大问题。”看来,毛泽东是想纠正大跃进中的
一些具体错误,但不“三面红旗”的问题,不容许有批评意见。
头几天,会议的开法是“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人们称为“神仙会”。与会者
讲了不少大跃进带来的问题,批评的声音较强。有些天真的人真想“畅所欲言”。毛泽东真愿意让大
家“畅所欲言”吗?真愿意硬着头皮听批评吗?不是。在 7 月 23日的讲话中就很明确表示反对批评
的态度:
一个高级社(现在叫生产队)一条错误,七十几万个生产队,好几十万条错误,要登报,一年登到头
也登不完。这样结果如何?国家必垮台。就是帝国主义不来,农民也要起来革命,把我们这些人统统
打倒。办一张专讲坏话的报纸,不要说一年,一个星期也会灭亡的,大家无心工作了……假如办 10
件事,9件是坏的,都登在报上,一定灭亡,应当灭亡。那我就走,到农村去,率领农民推翻政府。
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我就另外组织解放军。我看解放军会跟我走的。
既然毛泽东从根本上反对批评 1958 年,为什么还要开“神仙会”呢?那是引蛇出洞。引蛇出洞的办
法 1956年用了一次,结果大获全胜,把五六十万说真话的知识分子打成了右派分子。在 1959 年三
四月的上海会议上,毛泽东大讲海瑞,提倡海瑞精神,还把《明史》“海瑞传”送给彭德怀,让彭向
海瑞学习。就是在这次上海会议会上,毛泽东还谈到彭德怀,他说:“我这个人是被许多人恨的,特
别是彭德怀同志,他是恨死了我的;不恨死了,也有若干恨。我跟彭德怀同志的政策是这样的:‘人
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不仅跟彭德怀一个人这样,跟其它同志也是这样,”这
不仅仅是引蛇出洞,还暗藏杀机。在毛泽东心中,彭德怀是一个不听话的人。黄克诚说: “早有一次,
主席对彭开玩笑地说:“老总,咱们订个协议,我死以后,你别造反行不行?”黄克诚说,可惜彭德
怀并未因此稍增警惕,依然我行我素,想说就说。在庐山会议上,毛泽东先引诱彭德怀“犯我”,然
后再将“犯人”的重武器打向彭德怀。
在会议的最初几天,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在发言中承认河南共产风、浮夸风很厉害,影响全国,
特向各省道歉。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讲了湖北的一些实际情况,心情显得很沉重。湖南省委第一
书记周小舟发言认为总的形势不能太乐观。有些人也对大跃进提出了种种批评。但在批评的同时,有
些人维护大跃进,经常打断批评者的发言。这使得一些想批评者感到有压力,觉得不能畅所欲言。打
断发言的人除了保卫自己工作成绩的“诸候”以外,还有罗瑞卿大将、谭震林副总理等人。
在会议参阅文件中,有几份否定“三面红旗”的资料。如《李云仲仲同志的意见书》,江西省委中级
党校的材料,广州军区四十二军政治部的报告,各民主党派的一些负责人对“三面红旗”的批评,等。
毛泽东都不加表态地批给与会者参阅。有些参加会议的人看到所发的这些文件,强化了“庐山会议要
反左”的看法。其实,这些文件也是为了“引蛇出洞”。毛泽东在 7月 10日和 16 日还两次召见他的
几位“右派朋友”谈话,他们是周小舟、周惠、李锐、田家英等,谈话是轻松愉快的。讲了很多“私
房话”、“知心话”。书生李锐天真地感到:“山中半夏沐春风,随意交谈吐寸衷”,“登楼再度群
言堂”,“都觉畅怀言已尽”。实际这两次谈话是火力侦察,看一看反对他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了解
一下反对者的动静。毛泽东多次说他有几个右派朋友,其实,他的那些右派朋友都没有好下场。毛泽
东熟读中国古籍,对君王之术烂熟于心。经过江西肃 AB团、延安整风、高饶事件、反右斗争等一系
列实践,毛泽东整反对派的技术已经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说是半个月的会,已经开到超过了半个月,也没有散会的意思。除了毛泽东以外,谁也不知道会如何
继续开下去。会议进程和内容全在毛泽东一人心中。毛泽东也不事先透露他的意图,都是临时发表讲
话,引导会议走向。而他的讲话事先没跟任何人商量,也不向人事先透露,都是突然袭击。这就是中
国当时政治制度的特点。
 
二、彭德怀为民请命
彭德怀是毛泽东在井岗山时期的战友,那时两人关系很密切,彭要找毛泽东谈事推门就进,直呼“老
毛”,如果毛泽东在睡觉,就揭开被子和他说话。1949 年以后毛泽东已位处九鼎之尊,彭德怀还没
有想到退居臣下,不喜欢叫“万岁”,不喜欢唱《东方红》,不习惯称“主席”,还是称“老毛”。
这在中国皇权制度中已经犯下大忌。
在“大跃进”的时候,彭德怀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大
跃进刚刚开始时,他也曾兴高采烈,积极得很。但他接触实际以后,几个月就改变了看法。
1958 年 11月的武昌会议时,彭德怀参加西北小组。在讨论公布 1958 年粮棉数字时,有的人说粮食
产量在 1 万亿斤以上。彭说粮没有那么多。谭震林对他客气地提出了批评:“老总啊,你这也怀疑,
那也怀疑,怎么办呢?”后来毛泽东说公布 7500 亿斤,彭同意了,但心中还有怀疑。武昌会议闭幕
后,彭德怀到湖南考察,他觉得粮食产量没有公布的那么多。在平江县他还发现了数字造假的情况。
他认为按公布的粮食产量确定的 1200 亿斤的征购任务太重。在株洲,他给中央发了一个电报,说不
能征购 1200 亿斤粮食,只能征购 900 亿斤。在湖南考察时发现农民挨饿的情况,连“幸福院”的老
人一天也只能吃二三两米。有一位红军时期的伤残老战士,暗中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谷撒
地,薯叶枯,青壮炼钢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请为人民鼓咙胡!”农民悲惨的生活,干
部们的胡作非为,是他在湖南老家亲眼目睹的。上庐山以后,他怎能昧着良心不“鼓咙胡”?他在湖
南考察是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陪同的。后来这成了周小舟的一条罪状:为彭德怀提供“炮弹”。
1959 年 5月,彭德怀到东欧国家访问,6 月中旬回到北京。在匈牙利访问时,了解到匈牙利事件的
主要原因是肃反扩大化和经济工作中左的错误所致。 匈牙利领导人卡达尔接见他时, 彭德怀感慨地说:
“敌人并不可怕,最怕的是党的路线不正确和党的作风脱离群众,这是我们最深刻的体会。”在罗马
尼亚时,他给总参谋长黄克诚打电话,专门询问了国内的经济情况。
6 月 13日,彭德怀出国回京,他对国内问题十分关注,认真看了内部参考,把自己认为严重的情况
都圈出来,送给主席看,数量很多。6 月底彭德怀收到了到庐山开会的通知,他不想去,让黄克诚去,
黄克诚说:“中央通知你,没通知我,我怎能替你去呢?你是不是受了批评,心里不舒服?”彭说,
也不是不舒服,就是感情上觉得别扭。他后来还是开会去了。
北京到庐山开会的高级干部们先从北京乘火车到武汉,再从武汉乘船到九江上庐山。6 月 27日到 7
月 1 日,在北京赴武汉的火车上,彭德怀、张闻天、贺龙、康生等同乘一节车箱,车上交谈很随便。
彭德怀都谈到匈牙利人均每年吃 40 公斤肉,还出了匈牙利事件。要不是中国工人农民好,也会要请
红军来的。后来,他的这些话都被认为是重要的政治错误,而严加批判。
在“神仙会”期间,彭德怀在西北组连续作了七次发言,坦率地讲了自己的看法。其中有一些是关系
到毛泽东的内容。如:
“1957年整风反右以来, 政治上、 经济上一连串的胜利, 党的威禽高了, 得意忘形, 脑子热了一点。 ”
“主席家乡那个公社, 去年提的增产数, 实际没那么多, 我了解实际只增产 16%。 我问了周小舟同志,
他说那个公社只增产 14%,国家还给了不少帮助和贷款。主席也去过这个公社,我曾问主席,你了解
怎么样?他说没有谈这件事。我看他是谈过。”(7 月 3 日上午)“去年忽视了《工作方法六十条》
中的一切经过试验,吃饭不要钱那么大的事,没有经过试验。” “无产阶级专政以后容易犯官僚主义,
因为党的威信高。 ……与人民利益相一致的事情我们可以做到, 如除四害, 但与人民利益相违背的事,
如砸锅,在一定的时候也可以做到,因为党在群众中威信高。”“要找经验教训,不要埋怨,不要追
究责任。人人有责任,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泽东同志在内。 ‘1070’是毛主席决定的,难道他没责任!
上海会议他作了自我批评,说他自己脑子也热了一下。”(7月 4日上午)“从北戴河会议以后,搞
了个‘左’的东西,全民办钢这个口号究竟对不对?全民办工业,限额以下搞了 13000 多个,现在怎
么办?”“我们党内总是‘左’的难以纠正,右的比较好纠正,‘左’的一来,压倒一切,许多人不
敢讲话。” (7 月 6日上午) “人民公社我认为办早了些,高级社的优越性刚发挥,还没有充分发挥,
就公社化,而且没有经过试验,如果试上一年再搞,就好了。”(7月 7日上午)“政治与经济各有
不同的规律,因此思想教育不能代替经济工作。毛主席与党在中国人民中的威信之高,是全世界找不
到的,但滥用威信是不行的。去年乱传主席的意见,问题不少。” (7月 8日上午) “什么‘算账派’、
‘观潮派’等帽子都有了,对于扩大言路有影响,有些人不说真话,摸领导人的心理。”(7 月 9日
上午)“基层党组织的民主问题要注意,省、地的民主是否没有问题呢?现在是不管党委的集体领导
的决定,而是个人决定,第一书记决定的算,第二书记决定的就不算,不建立集体的威信,只建立个
人的威信,是很不正常的,是危险的。”(7月 8日上午)等等。柯庆施把彭的这些尖锐发言,送给
了毛泽东。这些话,在原来的西北组《简报》中删去了,后来批判彭德怀时,又整理出来,当作批判
的材料。
据彭德怀说,在“神仙会”阶段,周小舟到彭的住处谈过两次。第一次谈话是周向彭谈了湖南的工业
情况。还谈了水利建设的成就。过了两天,周小舟第二次来谈。说去年粮食数字造了假。还谈到公共
食堂的问题。彭对周说,这些问题应当如实地向主席反映。周说昨天向主席谈了一些。李锐在日记中
记载这两次谈话的时间和内容,第一次是 7月 5 日,周介绍了湖南的一些情况。彭德怀除了向周小舟
重复他在西北小组的发言以外(周小舟在中南组,没有听到他的发言),还谈到,今年 1月毛泽东找
几个人讨论钢铁指标,陈云认为 2000 万吨指标不可能完成。说毛泽东以个人名义直接写信给基层干
部,不知是否经过中央。还说他从欧洲回来向毛泽东汇报,谈到铁托左右几十个人跑到阿尔巴尼亚去
了,这时毛泽东脸色顿然发红。还对周说在中央常委之间有些问题不能很好地开展讨论,有的是不便
说话,有的是不能说话,有的是不多说话。彭对周说,有些意见想找毛主席谈,又怕讲错,引起不满,
由于自己性格,言词生硬,容易顶撞,容易“戳”一下,弄不好引起误会。不过,“犯上”了顶多撤
职,也不要紧,黄克诚可当国防部长。第二次是 7月 12日上午,是毛泽东找周小舟、周惠、李锐三
人谈话之后。他们三人都感到毛是能听不同意见的。周对彭说,我们讲话很随便,主席都听进去了,
希望彭也找主席谈一谈。彭说怕谈不好,有些意见还不成熟,在西北组上没有谈,有些谈了《简报》
上也没有登。因此想写一封信。小舟赞成写信。
7 月 12日下午彭德怀又觉得写信不易,还不如当面谈一次。他下午到毛泽东住处去了一次,毛泽东
正在睡觉,没有谈成。又想到会议几天内要结束,于是下决心写信。
13 日中午,彭德怀手持拟好的提纲,向随从参谋口述了详细内容。记录整理以后,他亲自修改两遍,
参谋誊了两次,于 14日下午送给毛泽东。也许彭德怀自己不会想到,这封信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在
中国历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彭德怀在信中首先肯定“1958 年大跃进的成绩是肯定无疑的”。他接着谈到“1958 年的基本建设,
现在看来有些项目是过急过多了一些, 分散了一部分资金, 推迟了一部分必成项目, 这是一个缺点。 ”
“因此,在安排明年度(1960年)计划时,更应当放在实事求是和稳妥可靠的基础上,加以认真考
虑。对 1958 年和 1959年上半年有些基本建设项目实在无法完成的,也必须下最大决心暂时停止,
在这方面必须有所舍,才能有所取,否则严重失调现象将要延长,某些方面的被动局面难以摆脱”。
彭德怀还肯定:“1958年农村公社化,是具有伟大意义的,这不仅使我国农民将彻底摆脱穷困,而
且是加速建成社会主义走向共产主义的正确途径。虽然在所有制问题上,曾有一段混乱,具体工作中
出现了一些缺点错误,这当然是严重的现象。但是经过武昌、郑州、上海等一系列会议,基本已经解
决”
彭德怀还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大跃进:“在 1958 年大跃进中,解决了失业问题,在我们这样人口众
多的、经济落后的国度里,能够迅速得到解决,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谈到“全民炼钢铁”,彭德怀说:“多办了一些小土高炉,浪费了一些资源(物力、财力)和人力,
当然是一笔较大损失。但是得到对全国地质作了一次规模巨大的初步普查,培养了不少技术人员,广
大干部在这一运动中得到了锻炼和提高。虽然付了一笔学费(贴补 20 余亿)。即在这一方面也是有
失有得的。”在这里,彭德怀说“有失有得”,把“失”字放在前面,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
接着,彭德怀谈如何总结工作中的经验教训:
据我看,1958 年大跃进中所出现的一些缺点错误,有一些是难以避免的。如同我们党 30 多年来领导
历次革命运动一样,在伟大成绩中总是有缺点的,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现时我们在建设工作中
所面临的突出矛盾,是由于比例失调而引起各方面的紧张。就其性质看,这种情况的发展已影响到工
农之间、城市各阶层之间和农民各阶层之间的关系,因此也是具有政治性的,是关系到我们今后动员
广大群众继续实现跃进的关键所在。
过去一个时期工作中所出现的一些缺点错误,原因是多方面的。其客观因素是我们对社会主义建设工
作不熟悉,没有完整的经验。对社会主义有计划按比例发展的规律体会不深,对两条腿走路的方针,
没有贯彻到各方面的实际工作中去。我们在处理经济建设中的问题时,总还没有像处理炮击金门、平
定西藏叛乱等政治问题那样得心应手。
接着,彭德怀指出了“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风方面值得注意的问题”,这主要是:“浮夸风气较普遍地
滋长起来”;“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使我们容易犯左的错误”。他认为“政治挂帅不可能代替经济
法则,更不能代替经济工作中的具体措施”;“纠正这些左的现象,一般要比反掉右倾保守思想还要
困难些,这是我们党的历史经验所证明了的”。
可以说, 彭德怀这封信既没有锋芒毕露, 也没有直抒胸臆, 在讲缺点以前先讲成绩, 讲缺点留有余地,
并且一再肯定“三面红旗”。像德怀这样敢说话的人尚且如此,可见,当时的政治气氛之压抑,“神
仙会”大概也“神”不起来。没想到这样平和的信,毛泽东却不能容忍。他收到彭的信以后,7月 16
日,加上了“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这个标题,批示:“印各同志参考”。彭德怀没有想到这封本来
是给毛泽东个人参考的信成了公开发表的“意见书”。7月 18日,在小组会上彭德怀要求收回这封
信,申明这封信这封信是仓促写成的,而没有完全写明意思,覆水难收。善于整人的康生,就在意见
书下发的当天,给毛泽东写了一个字条:“我斗胆建议,不能姑息”。信发下去以后,与会者多数人
基本上是同意这封信的,但其中不少人认为,某些字句值得斟酌;有些人对第二部分意见较多,认为
讲得过于严重了;完全同意或根本反对的则是个别人。胡乔木、周小舟、李锐很支持彭德怀的信。一
机部部长赵尔陆、山西省委第一书记陶鲁笳 21 日在第四组发言时都积极地肯定了彭德怀的信。陶鲁
笳说:我们目前需要彭总这种精神,信中某些内容容易引起误会,可以不必争论,主要应看精神。贾
拓夫在第三组发言中也表示,彭总的意见书总的是好的,总的是同意的,这会推动大会的讨论。军队
干部万毅全面肯定了彭德怀的信。后来,有这类发言的人都受到批评和追究。
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黄克诚应召于 7月 17 日上山(毛泽东 7月 16 日让
刘少奇、周恩来、杨尚昆写信让调来的,同时调上山的还有林彪、彭真、陈毅、宋任穷、安子文等)。
把黄克诚召上山来,是毛泽东向彭德怀发起攻击的一步棋。如果在庐山上批判彭德怀,黄克诚在北京
掌握军队,毛泽东感到不安全。把黄召上山来,不仅解了北京之忧,还可以一网打尽。黄克诚上山的
当晚,彭告知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并给黄看。黄克诚看后说:“这封信提的意见我赞成,但写得不
好,语言中有些提法有剌激性,你那样干什么?”彭说:“实际情况那么严重,会上没有人敢说尖锐
的话,我就是要提得引起重视。”18 日,周小舟、周惠、李锐去看望黄克诚,他们三人都谈到在会
上有一种压力,不能多说缺点。黄克诚说:“在书记处会上我也说过,我黄克诚总算是一个敢讲话的
人,但现在也不大好讲了”。在这期间,黄克诚和大跃进的激进派谭震林大吵了一顿。谭震林发火说:
“你是不是吃了狗肉, 发热了, 这样来劲! 你要知道, 我们找你上山来, 是搬救兵, 想你支持我们的。 ”
黄克诚说:“那你就想错了,我不是你的救兵,是反兵。”黄说“反兵”的本意是和谭震林的意见相
反,后来受批判时说成是“畜意谋反”。
在毛泽东发起反击以前,与会者的发言中批评彭德怀信的人不是很多,只有陈正人、程子华、贺龙等
人。陈正人有这样的态度除了他在徐水搞共产主义试点的因素以外,更多是受柯庆施的影响,在会议
期间, 他与柯庆施住一栋房子。 在毛发起反击以前, 柯庆施和李井泉却没有在会上对彭的信发表意见。
7 月 21日贺龙在小组全上发言说:“目前主要问题是干劲不足,而不头脑发热和虚报。”他批评彭
德怀的信说:“我们的缺点不到一个指头。这么大国家,这么多人,工作中有一点缺点、错误,这有
什么奇怪的?而且缺点、错误很快纠正。这是中央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因此,我对彭总给主席的
信,觉得在总的估计上是不恰当的,是把问题说得过于严重。”接着贺龙揭发了一件事:“我记得彭
总在火车上曾说过, ‘如果不是中国工人、农民好,可能要请红军来’。这当然把问题说得过火了。”
贺龙把火车上的私下闲谈拿到政治斗争的桌面上了,这个揭发非常要害。23日毛泽东讲话中说: “解
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这句很重的话就是针对这个揭发的。
彭德怀和毛泽东这里说的“红军”是指中国工农红军,意思是重新搞革命。而邓力群在 1998 年 4月
16 日的谈话中,谈到庐山会议时,却在红军前面加上了“苏联”二字,硬说彭德怀要请苏联红军来
解决中国问题。看来,邓力群先生直到 40 年以后,还坚持彭德怀有“里通外国”的罪名。
贺龙给彭德怀这么重重的一击,大概是出于俩人的关系原因。8 月 16日,毛泽东在批判彭德怀的讲
话中有这么一段话:“过去彭德怀对贺龙不信任,甘泗淇到华北局去请示,回来的时候,他们五人写
了一封信给我, 说贺龙同志政治上靠不住, 要把他送到莫斯科去学习。 哪不是让萧克代替吗?六军团、
二军团是两个山头。在云阳,反山头主义就是反贺龙。贺龙是有缺点,但要看大处:对敌斗争坚决,
忠于党,忠于人民。有这三条就好。”
彭德怀主持军委工作时, 也整过刘伯承、 肖克等高级将领。 我还记得 1987 年在中共十三大会议期间,
我与同事陈大斌、 姬乃甫三人一起采访时任中顾委常委的肖克上将, 肖克谈到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教训,
谈到大跃进饿死人的情况。我接他的话荐说:对大跃进,彭德怀还是讲了些实话。没想到肖克说: “别
提彭德怀了,他和林彪是一丘之貉!”他说彭德怀和林彪一起整刘伯承。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么批评
彭德怀的,还是在 80年代,彭德怀已经平反、在社会上备受称赞的时候。高级将领来自不同的“山
头”,他们之间有种种矛盾和成见。高级将领之间不团结,对毛泽东的地位来说是最安全的。毛泽东
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
在 7月 17日,彭德怀的信交上去两天以后,下午 5 时到 10 时,毛泽东还找周小舟、周惠、李锐、
胡乔木、田家英 5 人去谈了 5 个小时。他们在一起吃饭,喝茅台酒,频频举杯,谈笑风生。当时给李
锐的感觉是“这时的毛泽东还没有完全转向左派,更没有立意发起一场反击”。从 7月 16日到 7 月
22 日,毛泽东没有流露出反击彭德怀的意思。但当时会议的形势,犹如庐山气象:密云不雨,气压
很低,云雾缭绕,山上的人都不识庐山真面目。但一切都深藏在毛泽东心中。
事有凑巧,彭德怀回国不久的 7月 18 日,赫鲁晓夫在波兰波兹兰省的“波拉夫采”生产合作社发表
讲话中谈到,苏联在内战刚结束时就搞了公社,但公社既不具备经济条件,也不具备政治条件,所以
这些公社都没有什么成绩, 我们就不搞了, 就把农民组织在合作社中。 罗德里克・ 麦克法夸尔 (Roderick
Macfarquhar)在《文化大革命的起源》中认为,赫鲁晓夫 7 月 18日的讲话让毛泽东占了理,这是毛
泽东批判彭德怀的原因。麦克法夸尔的说法是不对的。苏联《真理报》7月 21日才发表赫鲁晓夫讲
话的全文,只有这个全文中才有批评人民公社的话。新华社 7月 27日在《内部参考》2831期以《赫
鲁晓夫谈苏联过去的公社》为题刊出,胡乔木 7 月 28日才将这期《内部参考》送给毛泽东,毛泽东
7 月 29日就批给与会人员参阅。也就是说,毛泽东知道赫鲁晓夫 7月 18 日的讲话是在 7月 23 日讲
话以后。毛泽东 7月 16 日就把彭德怀的信当作“意见书”批给大会,而且对会议作了两个新的部署:
一是重新编组;二是调援兵上山,这些显示毛此时已露杀机,这时赫鲁晓夫还没有发表讲话。中国作
家权延赤也写过与麦克法夸尔类似的文字, 他说, 在苏联批评人民公社和大跃进以后, 在毛看来, “ ‘意
见书’本身的内容已不是问题的焦点,对全局事业而言,他的威信,共产党的领导权,以及党的凝聚
力,变成了问题的焦点,这些是远比彭德怀命运更为重要的大事。”言外之意,毛泽东整彭德怀是出
于大局。40年以后的 1998 年,邓力群也持这一看法,他谈到庐山会议时说:“苏联的报刊,领导人
的讲话,指责我们的错误,这些说法同彭德怀的说法大同小异。因此,引起怀疑:里外互相呼应。”
根据我上面列出的时间顺序,权延赤和邓力群的说法也是与事实相悖的。
 
三、毛泽东翻脸倒乾坤
李锐的书中只讲了他们这些对“三面红旗”有意见的人的一些活动,没有讲柯庆施、李井泉等左派的
活动。这些人的活动李锐是不知道的。7月 21日,这时距毛泽东的反击只有两天,由于左派的活动,
对彭德怀信的指责的声音已经逐步升高,左派说这封信主要是“针对毛主席的”。左派的活动和言论
对毛泽东有多大影响,至今不得而知。政治嗅觉特别敏锐的人已经闻到了某种气味。张闻天准备这天
在第二组(通称华东组,组长柯庆施)发言,得悉风声已紧的胡乔木,早晨打电话给张闻天,提醒他
少讲些缺点,尤其不要涉及全民炼钢和得不偿失问题。张闻天不顾这些,却作了长达 3 小时的发言。
在发言过程中,组长柯庆施和其他好几个人,不断插话,表示不同意见。张闻天毫不让步,按照自己
的提纲,一直把话讲完。
张闻天又名洛甫,早年曾留学美国。1925年参加中国共产党,同年派往苏联学习和工作。1931 年回
上海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长,同年 9月任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1933 年进入江西中央革命根据地,任
政治局委员和书记处书记、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人民委员会主席。在长征到达遵义时,他支持毛泽东,
参与促成遵义会议的召开。随后,他代替博古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总书记。他的总书记职务一直担任到
1943 年,不过,后几年由于毛泽东专权,他的总书记只是名义而已。在延安期间,他同毛泽东、周
恩来、刘少奇、朱德等,是中共中央的主要负责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先后任驻苏联大使和
外交部第一副部长,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麦克法夸尔认为,张闻天是在庐山会议上批评“三
面红旗”的主要策划者,而彭是配角。就这个问题我专门问过庐山会议的参加者李锐(时任毛泽东的
秘书)和姚力文(时任刘少奇的秘书),他们都认为麦克法夸尔这个说法只是他个人猜想,与事实不
符。
张闻天对“三面红旗”有一整套看法,他是一位有深厚理论功底的革命家,也是一名经济学家。他在
3 个小时的发言中,张闻天讲了 13 个问题:1,大跃进的成绩;2,缺点;3,缺点的后果;4,对缺
点的估计;5,产生缺点的原因;6,主观主义和片面性,7,政治和经济;8,三种所有制关系;9,
民主和集中;10,缺点讲透很必要;11,光明前途问题;12,关于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13,成绩
和缺点的关系。发言对大跃进以来暴露的严重问题及其后果作了系统的分析,全面,深刻,明快,尖
锐,针对性强,几乎毫无顾忌。他强调,对产生问题的原因“不能满足于说缺乏经验,而应当从思想
方法和作风上去探讨”,领导经济“光靠政治挂帅不行,还要根据客观规律办事”。他认为 1958 年
以来出现的这些问题关键在于健全党内民主生活。他说:“主席常说,要敢提不同意见,要舍得一身
剐,不怕杀头,等等。这是对的。但是,光要求不怕杀头还不行,人总是怕杀头的,被国民党杀头不
要紧,被共产党杀头还要遗臭万年。所以问题的另一面是领导上要造成一种空气、环境,便于下面敢
于发表意见,形成生动、活泼、自由的局面。”发言最后才提到彭德怀的信。他认为信的中心内容是
希望总结经验,本意是好的。彭信中受批评最多之处就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这句话,就是支持彭
这封信的人,也认为这句话不妥当。张闻天却说:“这个问题不说可能更好一点,说了也可以,究竟
怎么样,可以考虑。但是,‘共产风’恐怕也是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
张闻天发言当天晚饭后,他见到彭德怀说,我今天讲了三个钟头,支持了你。彭德怀把张闻天的发言
提纲要去,让参谋读了一遍。后告张“你讲得很全面。”
在批判张闻天的时候,有人说他的这个发言对彭德怀的信“作了全面、系统的发挥”,是“进攻总路
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反党纲领。”有人对他的这个发言作了精心统计:全文 9000 多字,讲成绩
的只 270 多个字。用了 39 个“但”字,只有一个好“但”,其余都是坏“但”。
张闻天当时是外交部副部长。 他是 6 月 30日离京赴庐山参加会议的。 乘同一车厢的有彭德怀、 贺龙、
康生等。上庐山后,住东谷河东路 177 号,同彭德怀住的河东路 176 号是近邻。7 月 2 日到 16 日,
张闻天被编在华北组。他在小组发言说:大跃进给外交部门的工作造成被动,我们的驻外使节很不好
讲话。会议初期,阅读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第三版),他对身边的秘书说:小高炉炼钢是
无效劳动,国民经济比例失调,按劳分配原则不能破坏等看法。还说,现在是骄傲了,就像当年斯大
林说的胜利冲昏头脑。7 月 12日,他同彭德怀交谈时说:会议开了十多天,只能讲好,不能讲坏,
有压力。彭说:我们西北组也是这样。张说:毛泽东同志很英明,整人也很厉害,同斯大林晚年一样。
毛泽东同志从中国历史中学了不少好的东西,但是也学了些旧中国统治阶级的权术。要防止斯大林后
期的错误。7 月上、中旬,彭、张二人在饭前饭后还有若干交谈。其中曾讲,政治局会议很少讨论,
一般只做个大报告,实际是空的。7 月 14日,彭德怀给毛的信送出。此前张散步到彭处,得悉彭将
写信,对彭所说的写信是希望把问题摊开、搞得深些表示赞成。彭要张看信,张不看。彭念给张听,
张没听完就走了。
7 月 17-8月 1日,张闻天被编入第二组(华东组)。7月 18日,张准备在小组会上发言,开始准
备发言提纲。
7 月 19日,张闻天出席小组会议后,路上被田家英邀去小坐,同时相遇的还有周小舟、陈伯达、胡
乔木、吴冷西、李锐。交谈中大家都感到有压力,认为应当肯定成绩之后,缺点也可以讲。胡乔木说:
主席也是主张讲一讲缺点的。同日,在田家英处吃饭后,邀周小舟到住处交谈。
7 月下旬某一天,张闻天约戎子和到住处闲谈。得知国家给土铁生产补贴了 40亿元时说:问题主要
还不在于这 40 亿,而在于 9000万人上山对农业生产造成的影响。
7 月 20日前后在准备发言过程中,张闻天接田家英电话,田劝说,如果发言,有些问题别讲了,透
露“上面”有不同看法。通话后张闻天对秘书说:“不去管他!”接着继续准备提纲。后来又接胡乔
木电话,说毛要向彭开火,劝张少说。同时秘书也感到发言与会上对彭批评的气氛不合,担心会挨批
评。但张不顾一切要讲。
李锐认为,“使毛泽东作 23日讲话的原因很多,张闻天这个长篇尖锐的发言,可能是最后的一副催
化剂。”
1959 年 3月 30日,山西省委第一书记陶鲁笳的报告中谈到:“据榆次市、太谷县的材料,五级干部
会议经过三天的鸣放,有观潮派、算账派的言论甚至反动言论的人占 10%左右。估计其中相当一部分
人的言论是属于发牢骚的性质。”毛注:“牢骚也吧,反动言论也吧,放出来就好。牢骚是一定要让
人发的,当然发者无罪。反动言论,放出以后,他们立刻就会感到孤立,他们自己会作批判。不批判
也不要紧,群众的眼睛里已经照下了他们的尊容,跑不掉了,故也可以实行言者无罪。现在是 1959
年,不是 1957 年了。”
在上海会议上,4月 5日,毛泽东在讲话中抱怨他的下属“不大批评我的缺点”,提倡海瑞精神。他
说:
海瑞写给皇帝的那封信,那么尖锐,非常不客气。海瑞比包文正公不知道高明多少。我们的同志那有
海瑞那样勇敢。我把《明史・海瑞传》送给彭德怀看了。同时也劝你(指周恩来)看,你看了没有?
(周恩来答:看了)
彭德怀的这封信和海瑞给皇帝的信相比,要客气得多了。劝彭德怀学海瑞的毛泽东,是怎对待彭德怀
这封信的呢?怎样对待张闻天等人的批评呢?
7 月 22日,毛泽东找几个人谈话。柯庆施、李井泉对纠左不满。柯庆施说:现在很需要毛主席出来
讲话,顶住这股风,不然队伍就散了。他认为,彭德怀的信是对着总路线,对着毛主席的。当天晚上,
毛主席同刘少奇、周恩来商量准备第二天开大会。
7 月 23日早晨,通知大家开会,听主席讲话。毛泽东讲话的内容事前没有跟常委讨论,常委们也和
大家一样,也是早晨得到通知,事先也不知道讲话什么。
毛泽东在讲话中一开头就说他吃了三次安眠药,睡不着。
毛泽东在讲话中说,这次会上“有两种倾向,一种是触不得,大有一触即跳之势。”这大概是指紧跟
他的京官和省委书记。 “我跟这些同志谈过,劝过他们,要听坏话,好话、坏话,两种话都要听嘛。”
他讲的另一种倾向是:“现在党内党外夹攻我们……集中表现在江西省委党校的反应,各地都有。”
“所有右派言论都印出来了,龙云、陈铭枢、罗隆基、章伯钧为代表。”“例如广东军区的材料,有
那么一批人, 对形势也认为一塌糊涂。 ” 他说: “越讲得一塌蹋糊涂越好, 越要听。 ‘硬着头皮顶住’ ……
神州不会下沉,天不会塌下来。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做了一些好事,腰杆子硬。”“为什么不硬?无
非是一个时期猪肉少了, 头发卡子少了, 又没有肥皂, 叫做比例有所失调, 工业农业商业交通都紧张,
搞得人心紧张。我看没有什么紧张的。”
会上发给与会者的江西党校、广东军区等材料,以及龙云、陈铭枢、罗隆基、章伯钧等人的言论上,
本来没有加按语,有人还以为是批“左”的材料,毛泽东现在明确列为反面教材。接着,他针对彭德
怀的信中说干部脱离群众和“小资产阶级狂热”的批评说:“说我们脱离了群众,我看是暂时的,就
是两三个月,春节前后群众还是拥护我们的,现在群众和我们结合得很好。小资产阶级狂热性有点,
不那么多。”“就是太穷了,想早点搞共产主义。现在听说这些地方搞共产主义,那还不去看看。对
这种热情如何看法?总不能说全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吧。 我看不能那样说。 有一点小资产阶级狂热性,
的确是狂热。无非是想多一点、快一点。”“这些干部率领几亿人民……要办公社,办食堂,搞大协
作,大规模耕作,非常积极。他们要搞,你能说这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
他讲到共产风、讲到一平调,他说:“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今年三四月间,就把风压下去了,该退的
退,社与队的账算清楚了,队跟群众的账有些地方也算清楚了,未算清的再继续算。”
他为W共产风的干部和自己开脱,并且表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先犯我,
我后犯人”的态度,他说:“他们(指括共产风的干部――作者注)不晓得作了多少次检查了,从去
年 11月郑州会议以来,大作特作,六级会议、五级会议都要检讨……我们作过多次检讨,难道就没
有听到?”(批评大跃进的意见)“无非是讲得一塌糊涂,骂祖宗三代……我少年时代、青年时代,
也是听到坏话就一股火气。我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先犯我,我后犯人。
这个原则,现在也不放弃。现在学会了听,硬着头皮顶住。”
接着,毛泽东指出:“我劝另一部分同志,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不要动摇。据我观察,有一部分同志
是动摇的。”“有些人在关键时是动摇的,在历史的大风大浪中不坚定。”“如果现在要讲有小资产
阶级狂热性,反过来讲,那时的反冒进,就是一种资产阶级的什么性?狂热?资产阶级它不狂热,是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的泄气性、悲观性了。”
讲到反冒进,他话锋直指彭德怀,说:“虽然彭德怀不讲反冒进,可是有反冒进的味道,比如‘有失
有得’,‘失’放在前面,这都是仔细斟酌了的。如果要戴高帽子,这回是资产阶级动摇性,或降一
等,是小资产阶级动摇性,是右的性质,往往是受资产阶级影响,在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压力之下,
右起来的。” “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我就另外组织解放军。我看解放军会跟我走的。”
他告诫那些批评大跃进的人说:“这些同志现在据我看,他们还不是右派,是中间派,也不是左派。
我所讲的左派,是不加引号的左派,是真正的左派,马克思主义者。……他们重复了 1956年下半年、
1957 年上半年犯错误的同志的道路,他们不是右派,但是他们把自己抛到右派边缘去了。我时常讲,
你们自己把自己抛到离右派 30 公里, 接近 30公里了, 因为右派很欢迎这种论调。 现在他们这种论调,
右派一定欢迎。不欢迎才怪,距离右派不过还有 30公里。这种同志采取边缘政策,相当危险。”
接着,他为食堂和大办钢铁辩护说:“食堂是个好东西,未可厚非。我赞成积极办好”“要多方面取
得经验,有些散了,还得恢复。”他说在办食堂方面:“河南、四川、湖北等是左派。可是有个右派
出来了:一个科学院调查组,到河北昌黎县,讲得食堂一塌糊涂,没有一点好处,攻其一点,不及其
余。”
他正话反说:“我有两条罪状:一个,1070万吨钢,是我下的决心,建议是我提的。结果 9000 万人
上阵,补贴 40 亿,“得不偿失”。第二个,人民公社,我无发明之权,有推广之权。北戴河决议也
是我建议写的。我去河南调查时,发现楂岈山这个典型,得了卫星公社的一个章程,如获至宝。你讲
我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也是有一点,不然为什么如获至宝呢?”“人民公社,全世界反对。中国也
不是没有反对,照江西党校这样看,人民公社还有什么意思。”“如果讲到责任,责任在李富春,责
任在王鹤寿,其他部长多少有点责任;农业部有责任,谭老板有责任。主要责任应当说在我身上。过
去说别人,现在别人说我,应该说我。过去说周恩来、陈云同志,现在说我,实在是有一大堆事情没
有办。你们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无后乎?中国的习惯,男孩叫有后,女孩不算。我一个
儿子打死了,一个儿子疯了。我看是没有后的。一个大炼钢铁,一个人民公社。”“始作俑者是我,
应该绝子灭孙。”
这篇讲话态度鲜明,对左派只是安抚,让他们“硬着头皮听”;说批评“三面红旗”的人“离右派只
有 30公里”;把中间派说成“动摇分子”。他在讲话中批驳了“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等的说法。讲
话中也讲了大跃进中一些问题的责任,说自己是“始作俑者,应该绝子灭孙”,但这些话明显带有赌
气的情调绪,不是诚心自我批评,不是“罪己诏”。毛泽东曾说过,他是不下“罪己诏”的。
散会后,万毅将军走出小礼堂时,亲眼看到这样一幕:彭德怀站在门外,当毛主席走出小礼堂后,他
立即迎上去,贴近毛泽东,恳切地说: “主席,我是你的学生,我说的不对,你可以当面批评教育嘛,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毛泽东没有停下脚步,把脸一沉,甩手走开了。7月 23日听毛泽东讲话回来
后,彭德怀和黄克诚都吃不下饭,沉默不语,他们虽然同住一栋房子里,但却避免交谈。在这以后彭
德怀再没有到餐厅同大家一起吃过饭。7月 24日(或 25 日)张闻天遇到彭德怀,交谈时张说:不能
讲缺点了,不能批评,批评有危险。我们没有错,毛泽东讲话是压,是扣帽子。田家英、陈伯达、吴
冷西、李锐听了讲话犹如晴天霹雳,闷头一棍。他们四人沿着山边信步走去,心中沉甸甸的,没有一
个人说话。田家英拾起一根烧焦的松枝,在石头上写了一首有名的旧联:“四面江山来眼底,万家忧
乐到心头。”
7 月 23日晚,彭德怀怎么睡不着,直到天亮还在想:我的信是给主席作参考的,为什么成了意见书
呢?为什么能成为右倾机会主义的纲领呢?为什么说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呢?
 
四、大臣们机变求自保
在中国当时的制度条件下,只要毛泽东拿定了主意,在领导集团中,绝大多数人就会积极响应,很快
形成具有压倒优势的主流意见。在这种情况下,谁要发表和主流意见不同的看法,谁就处于十分孤立
的地位,就会遭到集体的围攻。所以,在这个领导集体中,谁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就很难有人为他
说半句公道话。只有若干年后,随着大环境的变化,主流意见随之发生了变化,他的错案才能得到纠
正。
西方国家是议会政治,当时的中国是“会议政治”。前者是民主制度,后者虽然只是颠倒了一个字,
就变成了专制制度了。所谓“会议政治”,就是通过开会来贯彻最高领导人的意图,通过开会来围攻
与最高领导人不一致的看法。“会议政治”比皇权政治还要厉害。皇权政治只是皇帝一个人讲自己的
看法,没有那么多人跟着帮腔起哄,没有“多数人专政”,所以,皇帝想惩治一个人,如果错了,别
人还可以为之说情。在“会议政治”条件下,连说情的可能也没有了。
毛泽东 7月 23 日讲话以后,风云突变,再也没有人说反左的话了。大会集中对彭德怀、黄克诚、张
闻天、 周小舟等人进行批判, 逼他们作违心的检查。 毛泽东身边的高官们迅速改变态度, 紧跟毛泽东,
加入反右倾的大合唱。 他们中的有些人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没有畏惧, 在敌人严刑拷打中也没有屈服,
而在极权制度中做了高官以后,有的变成了驯服的绵羊,有的变成了凶恶的鹰犬,更多人则是见风使
舵,八面讨好。当然,他们这样做有种种堂而皇之的理由:为了维护大局,为了党的团结。但是,有
一点是不能回避的:个人利害关系。在战争年代,他们多是孤身一个,没有家庭包袱,他们认定斗争
的对象是邪恶的,成功了就是英雄,牺牲了就是烈士。当了高官以后,有妻子儿女,有荣华富贵。更
为重要的是, 惩治他们的是被戴上种种理想光环的政权, 是被所有的宣传工具天天歌颂的 “英明领袖” 。
这使他们感到,杀了头不仅殃及子女,还要遗臭万年。极权制度就是这样把昔日的英雄变成了奴才。
中国的高官历来有一个追求:文死谏,武死战。实际在中国的历史上,武死战的层出不穷,文死谏的
寥若晨星。这也是制度使然。
在庐山会议期间,林彪、康生、柯庆施、李井泉等左派人物,像一条条凶猛的鹰犬对彭德怀劲头十足
地批判,无根无据地加罪,这是意料之中的。这些人在文革以后也没有多少人为他们说好话。值得注
意的是, 在文革以后受到报刊舆论备加称赞的高官中, 在庐山会议上所扮演的角色, 也是令人深思的。
由于庐山会议档案还没有公开,我无法引证更多的资料研究 7月 23日前后高官们态度的变化。目前
唯一公开的信史就是李锐根据他参加庐山会议的记录整理的 《庐山会议实录》 一书。 《庐山会议实录》
中是按时间顺序写的,高官们的态度变化淹没在复杂的事件和冗长的过程之中。我重新整理《庐山会
议实录》这本书中每一个人的资料,按人头把每一位高官的言行集中起来。这样就可以清晰看出每一
个人在 7月 23 日前后态度的变化。请读者原谅,在这一节中我只能大量用李锐这本书的资料。我尽
可能再引用其它当事人的材料,尽可能地避免李锐一个人的孤证。
刘少奇
1959 年 4月,在第二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刘少奇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成为
国家行政的第一把手。说是当选,实际是毛泽东指定的,选举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当时毛泽东不
愿意当国家主席, 这把交椅就让给了刘少奇。 但毛泽东还是中共中央主席 (刘少奇是中共中央副主席) 、
中共中央军委主席。中共中央军委主席是最有实权的职务。谁掌握了军队,谁就是第一把手。但是,
不管怎么说,当时刘少奇的地位仅次于毛泽东,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中央领导人
的地位排序是:毛、刘、周、朱、陈、林、邓。陈云和邓小平因生病没有参加庐山会议。如果刘少奇
是真正的第二把手,在庐山会议上毛泽东就不可能随心所欲。在当时的制度条件下,名义上刘是二把
手,实际上刘是毛的臣下。刘的命运还是由毛主宰。所以,刘还得看毛的脸色行事。
7 月 4日,刘少奇参加了中南组的讨论时发了言。他说,1958 年的跃进,吃了 1957 年的库存、预支
了 1959年。他指出 1958 年最大的成绩是得到教训,全党全民得到深刻的教训。去年错误对经济生
活造成很大影响,决不可忽视。聪明人是碰了钉子知道转弯,不犯长期性、全国性的错误。全民炼钢、
亲身经验,碰钉子转弯,就是马克思主义、正确领导,欲速不达,不要责备下面。他谈到教训深刻的
一面,但仍以革命的名义为失误辩护。
7 月 16日刘少奇讲话,提出“成绩讲够,缺点讲透,鼓足干劲”,作为会议的开法。对于认为反左
是主要矛盾的人来说,这 12个字中,“缺点讲透”4个字是核心内容。
李锐认为,刘少奇是主张反左的,在会议发言中没有明讲,但从许多言外之意看得出来。他曾找胡乔
木长谈过反左问题,胡乔木没有敢向毛反映。刘少奇是毛泽东下面的第二把手,他的想法不能直接向
毛泽东谈,还得通过地位比他低很多的胡乔木向毛反映,这正如皇权时代丞相的意见还得通过皇帝的
近臣转达一样。胡乔木虽然地位远低于刘、周、朱、陈、林、邓,但他是毛泽东的近臣。在武昌会议
时,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副总理陈云也向胡乔木表示,不同意公布 7500 亿斤粮食产量,胡乔木也
没敢及时向毛反映。王光美和刘源也说“庐山会议前后,刘少奇是反‘左’的”。
7 月 23日早晨,毛泽东通知要开大会,他要讲话。刘少奇头天晚上很晚才吃了安眠药入睡,突然接
到开会通知,王光美只得把他叫醒。由于安眠药性还没有过去,警卫员扶着他晃晃悠悠走进会场。刘
听了毛批彭讲话以后,约胡乔木到他的住处谈话,主张批彭只在小范围进行,另外发一个反左文件。
要胡乔木起草这个文件。胡乔木说,是不是同毛主席谈一下。刘生气了,说:你写出来,我自然会去
谈。后来胡乔木让彭真找刘少奇谈,才决定不写。
在 7月 31日和 8月 1日的常委会上,对彭德怀的集体围攻中,看法本来与彭德怀接近的刘少奇,不
仅没说一句公道话,在毛泽东批判彭德怀时,刘少奇还抓住机会插话、帮腔,当别人追逼彭德怀交待
什么问题时,刘少奇也积极参与追问。8月 1日,刘少奇发言说彭德怀“脑子里所想的社会主义与党
是否完全一致,值得考虑”,“彭的思想有自己的一套,同意主席讲的有野心,要用自己的面貌改造
党和世界。根本问题在此”。刘少奇还揭发了一件事:“会理会议前,批评军委,很不守纪律,我听
不下去了。建议打电报,不要这样讲。我要打电报,话都是彭的,写好电报交彭和尚昆,彭不签字。
会理杨、刘电报,是彭的意见。从那以后,我觉得此人不简单。”刘少奇的这个揭发引起了毛泽东和
林彪尖锐的插话。刘少奇还揭发彭德怀反对唱《东方红》,彭认为中国有个人崇拜,中国很需要反个
人崇拜。党章中关于毛泽东思想这一条七大有,八大没有了。刘少奇的发言中把八大党中没有写上毛
泽东思想这一条的责任推给了彭德怀。刘少奇这个揭发不仅打击了彭德怀,还讨好了毛泽东。
黄克诚回忆说,有人说我是彭德怀的走狗,我气得要命,说:你砍了我的头,我也不承认。有位中央
领导同志找我谈话,谈了两次。他以帮助我摆脱困境的善意,劝我对彭德怀“反戈一击”。我说: “落
井下石”得有石头,可是我一块石头也没有。我绝不做诬陷别人解脱自己的事。从李锐的《庐山会议
实录》一书第 253页可知,这位两次找黄克诚谈话的中央领导同志就是刘少奇。
8 月 17日,庐山会议闭幕的第二天,开了一个中央工会议,由毛泽东主持,刘少奇作了主要发言。
他一开头就说:“这次会开得很好,是我们党的一个伟大胜利。”接着又为大跃进中的错误辩护说:
“我想,革命本身就是乱子。我们现在搞大跃进,搞人民公社,破除规章制度等等,有些人视为乱子,
实际并不是乱子,并不是缺点错误,而是一个革命的正常现象、正常秩序。”接着,刘少奇大力提倡
“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他先说毛泽东的领导是“最好的领导,是最正确的领导”,接着说:“在
苏共二十大以后,我们党内也有人要在中国反对‘个人崇拜’,彭德怀同志就是有这个意见的。在西
楼开会的时候,几次提议不要唱《东方红》,反对喊‘毛主席万岁’,这次又讲了什么‘斯大林晚年’,
什么‘没有集体领导’,‘毛主席没有自我批评’,‘把一切功劳都归于自己’,等等。实际上,苏
共二十大以后,他就一贯要在中国搞反对‘个人崇拜’运动。我想,我是积极地搞‘个人崇拜’的,
积极地提高某些个人的威信……有人要反对毛泽东同志的‘个人崇拜’,我想是完全不正确的,实际
是对党、对无产阶级事业,对人民事业的一种破坏活动。”在庐山会议上,刘少奇和林彪在毛泽东面
前进行拍马比赛,8月 1 日,在常委会上林彪肉麻地吹捧毛泽东,8月 17日,刘少奇又超过了林彪。
其实,刘少奇并不是不知道“三面红旗”的危害。庐山会议后不到一个月,1959年 10月 1日,在天
安门城楼上国庆观礼时,他和邓子恢一同上厕所。在厕所里刘少奇对邓子恢说:“想不到人民公社对
生产力破坏这么严重!”当时邓子恢的秘书在场。事后,邓的秘书将此事告诉了刘的秘书姚力文。40
年后,姚力文将此事告诉本书的作者。可见,在庐山会议上刘少奇心底里的看法和彭德怀是一致的,
但他还是参与围攻了彭德怀。
刘少奇的儿子刘源,在他和其母王光美等合著的《你所不知道的刘少奇》一书中,说乃父亲生前有两
个错误:一是没有阻止大跃进,二是没有阻止文化大革命。书中说:“对大跃进,刘少奇的态度是被
动消极的,他的观点即使在‘文革’中,对造反派的回答中也隐约可见;但他曾力图紧跟,积极去理
解,对人民群众中迸发出巨大的积极性,倍感兴奋,为取得惊人‘奇迹’所感动,并由衷高兴。正如
他后来说的:‘如果能够快,当然好,谁愿意慢呢?’不久,发现了严重问题。庐山会议前后,他坚
决要反‘左’,并在以后的工作中,尽力去纠正‘五风’,反对高指标。”
“刘少奇虽不负有主要责任,但是他毕竟没能制止这场灾难。作为党的第二号领袖、国家主席,他参
与、赞同了‘大跃进’,支持了反右。发现问题后又未能有效地修正错误,责任重大而不可推卸。”
“至今,因种种原因,对这场浩劫以及严重的灾难性后果,没有深刻总结。刘少奇曾对毛泽东说: ‘人
相食,要上书的!’总有一天,历史的伟人们,必须承受历史和后代给予的最严厉的批判。”
刘源说乃父没有制止大饥荒的灾难,这是苛求。他没有想到,乃父名义上是党的第二号领袖,但在当
时的制度下,实际是毛泽东的臣下。不过,刘源这一句话是有道理的:“毛泽东最后得以凌驾于全党
全民,人们自然归根到始作俑者的他。”他“被自己塑造的神祗砸死”。
周恩来
在过去漫长的革命岁月, 周恩来在党内的地位一直高于毛泽东。 在长征中的遵义会议上, 周恩来是 “党
内委托的对于指挥军事上最后决心的负责者”毛泽东是“为恩来同志的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实际
上,周恩来将军事实际指挥权交给了毛泽东。1935 年 3月的“打鼓新场风波”以后,毛泽东向周恩
来、张闻天提出“军事指挥不能搞少数服从多数”,并以辞职相要胁,最终得到了周、张的同意,毛
泽东从此取得了独自指挥军队的权力。建国以后,周恩来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
国务院总理,和毛泽东以君臣关系相处。1956年,周恩来和陈云根据在第一线抓经济所遇到的困难,
提出了“反冒进”,后来在南宁会议以及其它会议上,遭到毛泽东的痛斥。周恩来一度失去了经济工
作的发言权。“大跃进”就是针对“反冒进”而提出来的。周恩来从此“痛改前非”,再也不敢非议
“大跃进”了,紧跟毛泽东搞“大跃进”。
1959 年 7月庐山会议前期,全党范围内的纠“左”,已成气候。6 月 24 日,毛泽东在赴长沙的火车
上同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谈起 1958 年“大跃进”的失误时,提到正在养病的国务院副总理陈云,竟
说出了“国难思良将,家贫思贤妻”那样耐人寻味的话。同时,他再三提议由周恩来负责编制 1959
年的国民经济计划。周恩来等人这才重新获得了经济工作的发言权。
会议的第二天,周恩来受留在北京主持经济工作的国务院副总理兼国家经委主任薄一波之托,向毛泽
东写了一封信, 建议将国家经委党组提交的 《关于当前工业生产中急待解决的几个问题向中央的报告》 ,
分送到会各同志参考。这份报告在肯定成绩的同时,着重强调:大跃进以来所出现的国民经济各部门
之间以及工业内部比例关系的某些失调现象也是严重的,低估这方面也是危险的。为此,报告提出了
一些调整、巩固的措施。
周恩来是 7月 1日上山的,2 日,他到毛泽东处开会,讨论了毛泽东出的 19 个题目,关于国际问题
是他建议加上去的。以后,他先后参加东北小组、华南小组、华北小组、西北小组等小组会以及各协
作区主任会议,都明确地指出了“大跃进”以来的党在领导工农业方面的一系列缺点、错误:生产计
划指标偏高,基本建设规模偏大,国民经济比例失调……周恩来是一个聪明人,他深知,对某些“左”
的错误进行一定程度的批评或纠正可以, 但伤及 “三面红旗” 是绝对不行的。 周恩来的传记作者认为;
“庐山会议期间,周恩来对形势有着和彭德怀类似的看法,但没有采取和彭德怀相同的做法。”
既要维护“三面红旗”,又要解决“三面红旗”造成的恶果,周恩来的内心是矛盾的。这种矛盾的心
态,造成了他在庐山会议期间的双重人格。他一方面努力解决现实问题,另一方面,又千方百计地迎
合毛泽东。
7 月 10日,毛泽东召集各小组组长开了一次会,讲了一番话。这番讲话主要是为大跃进中的缺点、
错误辩护。第二天传达时,当传达到“一年来有好的坏的经验,有成功的与错误的经验;不能光说有
坏的错误的经验”时,周恩来插话说,1958 年邀请来中国的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扎夏季科回国后谈
在中国的观感,说中国高速度发展, “大跃进”超过苏联,对社会主义阵营有好处;错误缺点发现快,
纠正也快。苏联一教授说中国“大跃进”这个词好。其实,扎夏季科对中国有批评性意见。周恩来只
转达人家的好话,把人家批评的话隐瞒了。周恩来为了用苏联人的话为毛泽东帮腔,竟片面地转述人
家的意见。
7 月 12日到 22日,周恩来四次找国务院各部开会,讨论形势与任务。12 日周有一个长篇讲话,谈
形势、摆问题、算细账,他认为去年是新的革命,当然问题不少,突破了旧的平衡,要解决新的平衡。
他用大量的时间讲业务问题,这是国务院工作的需要,也可以回避政治斗争的锋芒。
7 月 16日,关于大炼钢铁问题,周恩来讲话中算了一笔账:虽然财政补贴了 40亿,但是“取得了经
验,争取了时间”。不仅大大提高了我国钢铁生产的设备能力,而且大大缩短了投入生产的时间。 “小
土群”为“小洋群”作了准备,小高炉为大高炉作了准备。“两小”充分利用了分散的煤铁资源。钢
铁账要算,但既要算经济账,也要算政治账;既要算现在盈亏的账,也要算将来盈亏的账。当时不少
人认为,周恩来这么算账,对于维护“大跃进”,很有说服力。
7 月 23日上午,毛泽东发表讲话批评彭德怀,却表扬了周恩来。在讲话中间,他偏过头对坐在旁边
的周恩来说:“总理,你那次反冒进,这回站住脚了,干劲很大,极大,是个乐观主义了。”一边表
扬,一边又说:“他们重复 1956年下半年、1957 年上半年犯错误同志的道路,自己把自己抛到右派
边缘,只差 30 公里了。”这句话虽然是指批评大跃进的那些人,但钩起周恩来南宁会议的旧痛。毛
泽东又拉又打,使周恩来更加小心。
7 月 23日毛泽东讲话散会以后,周恩来召集几位副总理谈话。其中,周恩来和彭德怀有一段对话颇
有意味,不妨抄录如下:
周:9000万人上山。1070 万吨钢,是一个革命。2700 万-3000 万吨则根据不多,现在落实到 1300
万吨。
彭:我写的“有失有得”是讲“小土群”这一点,只讲这一点,根本没讲“小洋群”。
周:把“失”放在前面是有意识的,应把落实和泄气分开。
彭:1070 万吨,脑子热了一下。他是有一份的。但总的路线不能动摇,而且他冷得比较早,10 月底
就冷下来了。 这次会议我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供主席参考呢?我有个感觉, 共产党有不敢批评的风气了,
写个东西要字斟句酌,我实在忍不住了。
周:主席说了,基本上是好的,方向不大对。当然,他没指名,要注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还没
有到反冒进的情况,有那么个趋势。你到此为止,认识了,就是了,这个批评也很好。
彭:共产党里不能批评,这违反共产党的基本原则。
周:钢、铁、煤的计划不能完成,比较紧。还有运输是个大问题。木材、化肥、粮食继续紧张。更重
要的是基建。还要机械、财政、金融、外贸……上海的煤只有 7 天的储备。6月底的存粮只有 310亿
斤。去年增加了 2010万人。按“一五”经验,1元货币比 9.6元物资,市场就正常一点。1956 年 1
比 8.8就紧张了。
彭:这个情况为什么不到大会上讲一讲呢?
周:开始就讲这些困难,像诉苦会了,误会成泄气不好。
彭:你们真是人情世故太深了。老奸巨滑。
周:这是方法,不是 1956 年犯了反冒进的错误吗?当时是冲口而出的,没有准备好就跑到二中全会
上讲了那么一通。应当谨慎,汲取教训。今年你替了我了。其实,你有鉴于我,还是写了总路线基本
正确,没写“冒进”字眼。但我那时说话也是这两个方面都说了的。
周彭对话中,彭很直率地批评周恩来“人情世故太深了。老奸巨滑”。在上海会议上,毛泽东让周恩
来和彭德怀学海瑞,周恩来没有学,彭德怀学了。现在周恩来主动了,可以批评彭德怀了。
7 月 26日,毛泽东提出“对事,也要对人”以后,批斗升级。彭德怀写信成了“右倾活动”,成了
“猖狂进攻”。这一天下午,周恩来向北京来的各部委的来参加会议的干部作了长篇讲话。他在讲话
中坚持两点:一点是政治上维护总路线,另一点是实事求是地抓工作。说: “这两点一个是政治方向,
一个是工作态度”。他强调:“政治主向是第一位的问题,是思想性、政治性、路线性的问题,工作
态度是第二位的问题。”他不仅认为彭德怀的信属于政治方向的问题,还说国家计委李云仲的信也是
政治方向上的错误。”他苦口婆心地对他的部下关照。让大家在这场政治斗争中不要站错队,要保卫
总路线,不要动摇;同时要抓好经济工作,渡过经济难关。
8 月 1日常委会上,主要是毛泽东讲话,其他人也不时插话,追问。周恩来也有不少插话和追问。彭
德怀在谈到一些历史情况时,周恩来问,访问苏联时,他们一起同斯大林谈话后,送彭德怀出门时,
斯大林跟彭德怀说过什么话。这是在追查彭德怀“里通外国”的问题。周还插话说,彭德怀的信“方
向是向总路线进攻,站在右倾立场,信的锋芒是指向总路线”。“主席讲了话,还听不进去。”当林
彪说彭德怀“不少人说你讲假话,有野心”、“看风使舵”、“马列主义世界观没有接受”的时候,
周恩来插话: “相反,很骄傲,犯上。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是辩证法。要脱胎换骨。
我多次错误,认识不全面。难道检讨了就没有骨头……驯服就没骨头?所有领导同志都要驯服,否则
如何胜利?你的骨头是犯上。”周恩来说彭批评毛泽东是“犯上”,这显然是皇权时代的思维。当刘
少奇揭发彭德怀反对唱《东方红》时,周恩来插话说:“这是感情问题。”当毛泽东说彭德怀过去和
他七分合作时,周恩来急忙补充说:“华北又闹独立自主。回延安三年格格不入。解放战争合作,抗
美援朝,回到军委,不大靠拢了。”
8 月 1日,批判彭德怀的大批“援军”上山,他们是来参加八届八中全会的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8
月 4日晚, 由刘少奇主持, 向这批“援军”传达前两天常委批评彭德怀的情况。 周恩来作了长篇发言,
他说:“会议中有一种苗头,就是多讲缺点,夸大缺点,以彭德怀同志为代表。他在火车上就谈到若
不是中国工人、农民好,就会出匈牙利事件,7 月 7日在主席那里汇报时,他也谈了这个看法,我们
听到就不以为然。”,接着,周恩来把常委会上强加给彭德怀的各种罪名,传达给“援军”。如:“常
委会找彭谈,认为这封信是有计划、有准备、有组织、有目的的活动,是一个反党中央、反总路线、
反毛主席的活动,是一个纲领性的东西。”“张闻天讲了三个钟头,‘文武合壁,相得益彰’。一文
一武,国防、外交。省上的周小舟同志,他也是打着无产阶级旗帜向‘小资产阶级狂热性’进攻的。”
“彭信一出来,问题性质变了……是纠左之后,右倾机会主义露头了。山上山下,党内党外,国外都
有。 彭德怀同志是这一危险的右倾机会主义的主要代表。 所以, 这次全会毛主席提出来, 全会的任务,
就是要保卫总路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反对党内分裂斗争。问题本质是这么一回事。”
8 月 19日, 在北京召开中央军委扩大会议, 集中力量批判毛泽东强加给彭德怀等人的 “军事俱乐部” 。
8 月 24日,周恩来在这个会上作《善于彭德怀同志历史问题的报告》,不仅传达了庐山会议上加给
彭德怀的种种罪名,还按照毛泽东的口径,清算了彭德怀在历史上的错误。
在彭德怀受到围攻的时候,周恩来没有说一句公道话,反而落井下石。在 7 年以后的文化大革命中,
他又附和毛泽东 “打倒” 了刘少奇, 还担任了刘少奇专案组组长, 把刘少奇定为 “叛徒、 内奸、 工\” 。
刘少奇这个定案材料,经周恩来签字,传达到全国每一个党支部。
朱德
朱德和毛泽东在井岗山会师, 建立革命根据地。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外面称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为 “朱
毛”,朱在毛的前面。建国以后,毛泽东给朱德一个委员长的职务,名义上很好听,蒋介石也不过是
个委员长嘛!实际没有实权。朱德也落得个清闲,不争权,学明朝初年的徐达对朱元璋,和毛泽东保
持君臣之礼。朱德有较深的国学根底,知道新的王朝建立以后,必然“狡兔死,走狗煮;飞鸟尽,良
弓藏”;知道此时再不能像战争年代那样不讲“名份”。在这一点上彭德怀不如朱德有“文化”。
1958 年 10月 9日,朱德题词支持甘肃荒唐的引洮上山工程:“引洮上山是甘肃人民改造自然的伟大
创举”,如果这是不了解实情的话,那么,1959 年他和董必武、林枫一起到东北三省视察,是看到
了一些真实情况的。
7 月 6日上午,朱德在中南组发言,很客观、很明白。他说:要认识农民还有私有者这一面。对农民
私有制要看得重些。 供给制是共产制, 工人还得发工资, 农民就那么愿意共产吗?食堂说是自负盈亏,
实际公家总吃亏。办不起来不要硬办,全垮掉也不见得是坏事。我们应当让农民致富,而不是让他们
“致穷”。家庭制度应当巩固起来。各省不要自搞工业体系。
7 月 23日下午,朱德参加第一组,他第一个发言。他为 1958 年过热辩护,说:“大跃进是靠热出来
的,热是革命的基础。”他的调子开始向支持大跃进变化。不过,他还是坚持说一些真话:去年农业
是好收成,粮食断什么还紧?主要是吃大锅饭吃掉了。好的,吃了;坏的,烂了。农民对私有制习惯
了,分散消费可能节省一些。
7 月 25日下午,朱德参加第四组,作了较长的发言才谈到对彭德怀的信的看法。他说,高级干部有
不同意见,无论如何要搞清楚。把问题搞清楚了,统一了认识,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主席过去批评
我空洞的乐观主义,现在可以说是落实的乐观主义。彭德怀的信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悲观失望,但是他
把缺点错误说重了。这不符合事实。彭总的一个特点,是容易固执己见。如果是正确的当然要坚持;
是错误的,就要接受批评,改正错误。彭德怀的信起了好作用,但看法是错误的,应当利用这个机会,
好好地检查一下自己,对某些缺点看得太重。李锐就这段话评论说:“朱德同彭德怀是 30来年的战
友,相知很深。看得出来,这时他非说这番话不可。“非说这番话不可”说明,在中国当时的制度条
件下,连朱德这样高地位的人,既没有说话的自由,也没有不说话的自由。
26 日,彭德怀违心地作了检查以后,朱宽慰地说:“彭总发言态度是好的,我想他是畅快的。彭总
发言中有这样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农民意识。在座的天天向前进,哪有不改的。他的
主观性、 片面性就是这样来的。 大家对彭总的批评是对的, 彭总今天对大家的批评也比较听得进去了。
过去就谈不进去,谈起来就吵。我相信,经过这次会议,统一了思想,统一了认识,就不会把它当作
包袱背起来了。”朱德还写了一首诗,其中两句是:“此地召开团结会,交心献胆实空前。”
8 月 1日常委会, 第一个发言的是朱德, 态度比较温和, 只是就信的内容而谈。 当然没有 “击中要害” 。
他还没有讲完,毛泽东即将腿抬起,用手指搔了几下鞋面,说:“隔靴搔痒。”弄得朱德脸一红,就
停止了发言,直到散会,只是最后讲了几句。
8 月 4日晚,由刘少奇主持,向晚来庐山的人传达前两天常委批评彭德怀的情况。在林彪作了长篇发
言之后,朱德讲了约 10 分钟。他说,自己原来估计不合适,认为彭德怀同志写这封信是临时想到的,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最后说:“现在毛主席还在,反对毛主席,毛主席让位,我看谁也不赞成的。
德怀同志对总路线动摇,最基本的问题是不认识群众,不认识党。他的最大错误就在这里。”
朱德和彭德怀是老战友,对待“三面红旗”的看法也基本一致。但是,彭德怀受到不公正的批判时,
朱德虽然批判的调子比别人低,也没有为彭德怀说一句公道话。朱德也是看毛泽东的脸色行事。尽管
如此,在毛泽东的眼中,朱德是“老右派”。他曾同他的英文秘书林克私下说过:“朱德是老右派,
张闻天也是,李锐这次也是。”
在“会议政治”制度下,参加会议的人,必须就最高领导人的看法,人人表态。通过表态来“划线”、
“站队”。这像每个人必须脱光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最高领导人的检查。在这种情况下,参
加会议的人没有不说话的自由。 不说话是不行的。 不说话就意味意站到反对派一边了。 但是, 要说话,
只能跟随主流意见。说不同的意见,就要遭到围攻。朱德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在话下。
 
林彪
新中国的建立,论战功,没人在林彪之上。即使在“九・一三”事件他身败名裂之后,也没有人否认
这一点。1954 年的高岗事件,林彪受到牵连,在政治上丢了不少分。从此林彪以养病为名,韬光养
晦,等待时机。1956 年的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林彪被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人
们分析这中间有毛泽东的授意。1957 年夏,毛泽东在上海期间,还看望了在上海养病的林彪。1958
年 5 月,在八届五中全会上,经毛泽东提议,林彪升任中共中央副主席、政治局常委。毛泽东相信,
有了这样的政治投资,在关键时刻,林彪还是一员用得着的猛将。也许毛泽东对彭德怀早就不满意,
把林彪升任中共中央副主席,放在彭德怀之上,就有让林取代彭德怀主持军委工作的安排。
林彪本来没有参加庐山会议。毛泽东收到彭德怀的信以后,就调林彪作为“援军”上山。在军事建设
上本来林彪和彭德怀是一致的。他们两人一起批评刘伯承的军事思想。工于心计的林彪,对当时的政
治经济形势洞若观火,他知道毛泽东此时处境相当困难。他盘算,此时支持毛泽东,一定是收效最大
的政治投资。
林彪是 7月 17 日上山的。和其他人经过了“神仙会”阶段不同,他一上山,就以坚决的态度反右。
他对彭德怀的批判上纲最高,火力最为猛烈。
7 月 31日常委会上,主要是毛泽东说话,他批彭的过程中别人插话帮腔。当毛泽东说到 1958 年的问
题是在群众运动中发生的,气可鼓而不可泄。彭德怀说,我对此俯不深。林彪急忙插话说,气难鼓易
泄,泄了便难鼓。他的态度和彭德怀成了鲜明对比,他说的话也符合毛泽东的思路。
众所周知,抗日战争期间,平型关大捷广为中国人称道的好事,也是林彪的重要政治资本。彭德怀搞
百团大战使在日本铁蹄下的中国人振奋。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人,认为百团大战虽然对抗日战争有好
处,但有损中国共产党的利益。因为它暴露了中国共产党的军事实力,把日本的兵力吸引到八路军这
边来了。因此,毛泽东不仅不肯定百团大战,反而当作彭德怀的一个历史错误。为了迎合毛泽东,林
彪在批判彭德怀时,把自己指挥的平型关大战也否定了。他说:“平型关吃了亏,头脑发热,是弼时
作的决定。”毛泽东接着林彪的话说:“一些同志认为日本占地越少越好,后来才统一认识,让日本
多占地,才爱国。否则就变成爱蒋介石的国了。国内有国,蒋,我,日,三国志”。在毛泽东的心中,
共产党的利益高于民族利益,爱党胜于爱国。如果在抗日战争中全国人民知道了毛泽东的这个态度,
中国共产党就会受到中国人的唾骂。所以,百团大战结束时毛泽东公开向彭发了贺电:“百团大战真
是令人兴奋,像这样的战斗是否还可以组织一两次?”这个贺电并不是毛泽东的真实思想。
7 月 14日的信,本来是彭德怀给毛个人的,毛不经彭本人同意就冠以《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的标
题,发给与会者。彭对此有意见,一再要求收回。毛在 7月 31日却违背事实地说:“你说发表你的
信你不高兴,不一定吧。写这信的目的就是争取群众,组织队伍。”林彪立即帮腔:“完全同意这个
看法。”
8 月 1日常委会上,紧接着朱德“隔靴搔痒”的发言之后,林彪的发言直击要害,为即将召开的八届
八中全会定了调子。 他声色俱厉地说彭德怀是野心家, 伪君子, 冯玉祥。 说中国只有毛泽东是大英雄,
谁也不要想当英雄。在刘少奇的发言后,林彪又对彭德怀的人格进行否定:“好名,揽权,要指挥全
局,大场面掌握在手。换个名字,就是野心,派头、气势。形式上有很多迷人的东西。说你张飞,实
际上不是张飞;你自己走火说过,老奸巨滑,老于世故。内容形式不统一,很用心的人,又似乎无心
(刘少奇插话:不好敞开谈)……平时以二杆子、张飞出现,一句话不走火,并不随便,是假张飞,
不是真张飞。利用坦率形式迷人。用很没有成见的形式对人,但仇解不开,如对罗瑞卿,实际记仇,
实际是老奸巨滑的本质。 (毛泽东插话:内有二心,外似张飞)说信不准备发表,而是准备发表的……
国内外都刮风,以为好时机到了……表面上好意,实际要抓辫子……表面似好意,实际用意很深,是
坏意,表现个人的单独见解。内容与形式总相反,采取迷人的办法。事实证明是右倾,动机是从个人
野心出发,捞一笔。只有毛主席能当大英雄,你我离得远得很,不要打这个主意……”
8 月 4日晚上,由刘少奇主持向晚上山的人传达两天常委会开会的情况,第一个是林彪讲话,他讲了
一个半小时,不用“彭德怀同志”。林彪说:“我是先到的援兵,你们是最后到的援兵。”彭德怀的
信“总的方面是右倾的,是反对总路线的,反对大跃进的,反对人民公社的。”“他虽然没有提出毛
主席的名字,但在前前后后,会内会外的讲话,字里行间,攻击的目标非常明显,就是反对毛主席。”
“他是打着反对‘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旗帜,来向党进攻,向毛主席进攻。”“我的直接印象,这
个人非常英雄主义,非常骄傲,非常傲慢,瞧不起人……他野心很大,想大干一番,立大功,成大名,
握大权,居大位,声名显赫,死后流芳百世。他非常嚣张,头昂得很高,想当英雄,总想作一个大英
雄……毛主席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他觉得他也是个大英雄。 自古两雄不能并立, 因此就要反对毛主席。
这是事情的规律。毛主席无论在天资方面,学问方面,事业的成就,工作能力,马列主义水准方面,
更何况思想意识,在哪些方面他能比得上呢?他太自不量力了。”
林彪肉麻地吹捧毛泽东不是始于文化大革命中,也不是始于 1964年,而是始于毛泽东最困难的 1959
年。这对毛泽东是雪中送炭。
在 8月 1日的会上, 彭德怀曾提出换一个人管军队, 毛泽东很明确地说: “现在不谈此事, 还是你干。 ”
但就在 8月 17 日,庐山会议闭幕的第二天,彭德怀被罢了官。经毛泽东提议,林彪接替彭德怀的工
作,担任中央军委第一副主席和国防部长,帮助毛泽东主持中央军委工作。
庐山会议以后,在北京召开的军委扩大会议上,林彪亲自主持,对彭德怀、黄克诚、邓华(接替彭德
怀任志愿军司令员,当时任副总参谋长兼沈阳军区司令)、洪学智(接替黄克诚任总后勤部长)、万
毅(国防科委副主任)、钟伟(北京军区参谋长)等进行了残酷的批判和斗争。
 
陶铸
陶铸当时是中共中央中南局书记兼广东省委第一书记。是重要的封疆大吏。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毛泽
东派他到广东大反地方主义,打击和压制了一批广东籍干部。1959 年反瞒产私分是广东最先搞起来
的。
7 月 2日,从武汉到九江的江新轮上,陶铸遇到从北京来开会的人。他请大家吃荔枝。谈到广东因闹
水灾,更增加形势的严峻。不过,他是乐观的。
7 月 3日,陶铸在中南组发言谈广东的情况。说共产风将副业、手工业刮掉了,商业协作搞乱了。将
丝一下子搅成团,“九年惨淡经营,真是毁于一旦”。农民不养猪了,副食伤得太厉害。不过,他虽
然讲广东形势严峻,但还认为只是一个指头的问题。
7 月 3日,刚上山的晚饭后,在胡乔木的住处,李锐、陶铸、胡乔木三人一起漫谈。谈话的内容基本
是批评 1958 年的高指标,没有遵守客观规律,计划工作没有搞好综合平衡。谈到高指标计委顶不住
的问题, 都认为计委有责任。 陶铸还从王明路线的历史情况, 谈到富春是顶不住的。 冶金部的负责人,
当然更有责任。
7 月 22日下午,陶铸在小组会上作了长篇发言。他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谈问题的基调同会议初期
有了不同。认为成绩是主要的,用不着怀疑。去年粮食和工业增长幅度古今中外都没有过。谈到彭德
怀信的问题,“不在于个别措辞用字不当,而在于总的看法有问题。讲成绩与缺点应是九个指头和一
个指头的关系,但从通篇精神来看,对缺点的看法不止一个指头。这封信把去年的一些缺点错误,看
成好像把整个阶级关系搞翻了似的,看成为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表现,看成为去年一度出现的左的偏
差,比反掉右倾保守还要困难些,是不正确的。”“这实际上会引导到怀疑党的总路线的正确性,怀
疑去年大跃进和伟大的群众运动所取得伟大胜利是否可靠。从我党历史上看,如果真正是由于小资产
阶级的狂热性所产生的左的错误,那确实是难以纠正的。而难以纠正的错误,也决不是如党中央和毛
主席所屡次指出的一个指头的缺点、错误。这样,就要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去年下半年一度出现的
左的偏差,不是一个指头的错误,而这种错误现在并未纠正,因此目前主要任务是反左。这就会把事
情搞坏。”请注意,在毛 7月 23日讲话以前,这样上纲上线的批判彭的信,唯有陶铸。
陶铸三次找黄克诚劝降。第一次没有效果,第二次又找黄谈话,说:“不管你主观上怎么想,但客观
上表现出来的是有组织的反党活动,大家看法一致,你否定有什么用呢?”黄克诚反驳:“如果就能
定罪,何必要我承认?”第二次失败,陶铸第三次批黄克诚谈话,让黄“为党、为国家大局着想”,
尽早承认错误。8月 5日,陶铸写信给黄克诚,说:“德怀同志的错误已明若观火,你为何不站出来
与之划清界限,帮助德怀同志挖掘思想,切实认识错误,改正错误!我以为这种帮助即使你与德怀同
志友谊决裂,也并不表示你对德怀同志‘落井下石’,而是‘君子爱人以德’,真正站在党的立场上
给他以同志式的帮助。你我都读过一点所谓古圣贤之书,一个人立身处世,不讲求操守是很可悲的。
尤其我们作为一个党员,对党的忠诚等于旧社会一个女人嫁了人一样,一定要‘从一而终’,决不可
‘移情别恋’,否则便不能称为‘贞节’之妇。”陶铸用专制社会妇女的“贞节”解释“对党的忠诚”
(实际是对领袖的忠诚),把对领袖个人的忠诚,当作一个人立身的“操守”。不顾人民的利益,不
管真理在谁手里,只对最高掌权者个人忠诚,正是专制制度中官员的行事原则。
8 月 6日,陶铸在第三组发言。说他对彭德怀“总的印象是,他对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领导核
心很不服”。“30 多年来党的历史证明,没有毛泽东同志的领导,就没有今天革命的胜利。可是彭
德怀同志对毛泽东同志不服,不知是何居心?彭德怀说党中央没有民主,那是胡说……大家知道,毛
泽东同志亲自制定了一系列党的生活原则,党内民主有了充分的保证”。“彭德怀同志之所以对毛泽
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领导核心不满,其用意不是别的,是企图改变党中央的领导,由他来干。他总希
望中国出现匈牙利反革命事件,即时他就可以充当纳吉的角色”。“他惟恐天下不乱,搞乱了,他就
可以出来收拾残局,实现个人野心。”陶铸把彭德怀比作纳吉,这是这次会上批彭上纲最高的说法。
陶还对彭德怀的人格进行全面否定,说“打击别人,抬高自己,功则归己,过则归人,是彭德怀同志
的一贯作风……彭德怀同志的为人就是这样:从他的外表看,似乎艰苦朴素,道貌岸然;但把他的外
表揭开来看,完全不是那回事。”
8 月 8日, 陶铸在小组会上又揭批张闻天, 对张闻天的检讨提出三点意见。 说张闻天与 “军事俱乐部”
的关系“完全是自觉的、有意识的,并有实际行动的”。逼问张 21日发言的目的。还说张是资产阶
级知识分子出身,根本没有改造好。又声色俱厉地逼问周小舟在“军事俱乐部”里的位置。
在上山不久的“神仙会”期间,陶铸写了《七律・登庐山》:
庐山真面谁能识?尽在云烟变幻奇。
偶见晴空飘白练,忽惊树杪涌清漪。
朱陈往事增惆怅,白李遗诗添彩姿。
最是劲松绝壁立,崇高风格不须疑。
陶铸以自己的政治经验,判断这次庐山会议一定会风云变幻,他随风向变化而自保,但心头还是若有
所失。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松树的风格啊?但是,在专制制度下,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又怎能像松
树那种傲然挺立呢?这是陶铸的悲剧,也是共产党多数高官的悲剧。
 
谭震林
谭震林是国务院主管农业的副总理, 是大跃进的积极分子, 他在庐山会议上站在坚决维护 “三面红旗”
的立场是很自然的事。
还是在武昌会议时,讨论粮食公布数字时,彭德怀参加西北小组。有的说可以公布 1万亿斤,有的说
可以 9000亿斤。彭说粮食没有那么多。谭震林立即说:“老总啊,你这也怀疑,那也怀疑,怎么办
呢?”
7 月 20日,在周恩来处开会,批评周惠时,黄克诚同谭震林大吵了一顿。谭震林说请黄克诚上山是
作为批彭德怀的“救兵”,黄回答说,我不是你的救兵,是反兵。黄说的“反兵”本来是从谭的“救
兵”而来的,后来批判黄时,谭震林把这句话说成为“蓄意反党”罪证。
26 日,在黄克诚检讨之后,谭在第五组发言。他首先检查了自己在 1958 年的错误,认为他要负主要
责任,要追究责任,要给处分。在检讨自己时,还为毛开脱,说毛主席不仅无过错,而且作出了伟大
贡献。说两次郑州会议,主席严厉批评了左的错误,问题得到了彻底解决。然后说到彭德怀的信,说:
“这封信是烟幕加毒气。彭德怀是一个忠心耿耿、为党为国的好同志。他为革命事业立下了不朽的功
劳,这是谁也无法否定的。我决不因为这封信,就不承认他的过去。他的为人是正直无私的。他勇敢
地写这封信,引起争论,是一件大好事。我不能因为他过去的功劳而原谅他。在这个原则问题上,我
是要和他斗争到底的。这种斗争并不妨碍我尊重他的过去,也不妨碍我尊重他将来再作出的贡献。”
过了两天,有人批评谭对彭人格和历史功劳的肯定,谭不得不改口,收回了他对彭德怀的肯定方面。
还说:“我看他不像张飞,倒有点像魏延。”在《三国演义》中,张飞是忠心耿耿、心直口快的,而
魏延却是有“反骨”的。
陈伯达
陈伯达当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政治研究室主任、毛泽东的秘书。在 1958年大跃进高
潮时,陈伯达提出不要商品生产、取消货币的主张,在郑州会议上受到毛泽东的批评、奚落。后来他
到下面看到一些实际情况,开始转向反左。
刚上庐山时,他和几个秀才一起发表议论,批评 1958年的失误。他在 7月 18日、19 日在第三组曾
经两次发言,认为不能忽视大跃进的副产品,要对事不对人。他说: “我和陈正人同志开了一次火”,
中央农村工作部应当检讨。因为陈正人认为农业并没有多大问题,粮食只是小部分地区紧张。陈伯达
还说到他受骗、“吃苦药”的事:“我去年到河南遂平、山东范县所看到、所听到的一些东西,有一
部分是不真实的。是下面干部预先布置的。最近《红旗》杂志的同志到那两个县,把一些情况查清楚
了。我把反映这些情况的信,给舒同和吴芝圃同志看了。他们两位都很难过。”庐山会议前陈伯达到
福建作过调查,因为他是福建人,听到一些真实情况,因此反映了一些福建问题。
在毛泽东 7 月 23 日讲话以前,陈伯达和田家英、吴冷西、李锐等人看法是相同的,23 日讲话以后,
他和田家英等人一样,心中沉甸甸的。他也是“离右派 30 公里”的人中的一个。
23 日以后,陈伯达在小组会上自然成了被批评的对象之一。
为了摆脱自己的困境,陈伯达一方面修改自己的发言稿(《简报》刊出时删掉一些),一方面又长篇
大论地批判彭德怀的信。他以理论家的姿态,引经据典地为毛泽东 7月 23日的讲话帮腔。把大跃进
和巴黎公社并提。还说:“我完全同意主席讲话的看法。去年我到遂平、范县,又到广东、福建,是
被广大群众那种冲天的英勇精神所感动的,所吸引住的。对群众的冲天干劲,我是没有怀疑的,虽然
我说了我们工作中的缺点。”陈伯达认为彭德怀的信“一个对形势的估计,一个对倾向的估计,都是
错误的。”
由于他在郑州会议上挨过毛泽东的批评,不管他怎样表态,怎样洗刷自己,别人对他还是不留情面,
还是不放过他。在 8月初最紧张、斗争最尖锐的时候,陈伯达就生病,不参加会议。为了挽回政治上
的被动局面,陈伯达埋头写文章。10 月 9日,他将写就的《请看彭德怀同志的政治面目》一文送给
毛泽东。此文正中毛泽东下怀,但还嫌火力不足。10月 11 日,毛泽东批示:“此件看了,很好。略
有修改。如能找康生、乔木二同志谈一下,可能进一步改得更好。”陈伯达按毛泽东的意见,征求了
康生、胡乔木的意见并加以修改以后,将题目改为《无产阶级世界观和资产阶级世界观的斗争》,再
次送毛泽东审阅。毛泽东作了修改后,发表在《红旗》1959 年 22期上。12月 13 日,中共中央又将
这篇文章印发给各级党委。
由于在批彭上立了新功,陈伯达走出了郑州会议挨批的阴影,重新得到了毛泽东的信任,在文革中成
为中央文革小组组长,一度成为中国共产党的第四号人物。
 
胡乔木
胡乔木当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毛泽东秘书,是毛泽东的近臣。
在去庐山开会的列车上,李锐和胡乔木、田家英有过闲谈,主要是交换各自的看法,对 1958 年大跃
进都基本上持否定态度。胡还认为“以钢为纲”是取其谐音的文字游戏。
7 月 3日,刚上山的那天晚上,在胡乔木的住处,李锐、陶铸、胡乔木三人一起漫谈。谈话的内容基
本是批评 1958 年的高指标。胡乔木除了再次引证了天体运行的规律以外,还举了遵守战争规律的程
序:先遵守战争规律,次遵守革命战争规律,再遵守中国革命战争规律。他说,这是《中国革命战争
的战略问题》中的名言,他(指毛)本人似乎忘记了。
7 月 6日晚,在田家英和吴冷西住处,李锐、胡乔木、陈伯达五人闲谈,胡再一次谈到综合平衡的重
要性。认为平衡是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规律,不平衡是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规律,因而才经常出现经
济危机。又认为“以钢为纲”、“三大元帅”的说法统统违背了按比例的规律。胡乔木还特别谈到,
1958 年一反常规,毛泽东当时指示过:报纸刊载中央活动要及时。为什么南宁会议、成都会议都没
有要报道呢?可见北戴河会议之后毛泽东头脑发热之程度。武昌会议公布粮食产量 7500亿斤时,陈
云曾不同意公布,告诉了胡乔木,但胡没有敢向毛汇报。为此,上海会议胡乔木挨了毛的批评,毛称
赞了陈云:“真理有时在一个人手中”。胡乔木说,当时不汇报是为了保护陈云,否则上海会议时,
陈云也恢复不了名誉。 胡乔木介绍, 武昌会议时, 王稼祥对刘少奇说, 不要公布关于人民公社的决定,
王不敢去向毛汇报,刘向毛转告了,结果毛发了脾气。胡乔木说,王应该受到表扬。随后大家还谈到,
自南宁会议以后,柯庆施等人受了夸奖,不久又进了政治局,于是更加发展了迎合之风。反右派运动
之后,整得人们不敢讲真话,养成了讲假话的习惯。去年讲假话成风,登峰造极了。
大概是 7月 18 日,在田家英住处,胡乔木、吴冷西、陈伯达、李锐五人对彭德怀的信都很感兴趣,
觉得信内容好,观点跟我们一致。不过,胡乔木说了一句:这封信可能惹出乱子。他可能从王任重那
里得知毛对“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不满的消息。
7 月 18日,胡乔木在第二组作了较长的发言,为《记录》(草稿)起草者辩护。因为《记录》(草
稿)中关于形势的那一段受到一些人的批评,批评者认为对 1958年成绩讲得不够,问题讲得太重。
胡乔木回答这些批评,认为 1958年问题还是应该说透。在发言中,胡乔木没有提及彭德怀的信,他
实际上是支持这封信的。
毛泽东 7月 23 日讲话之后,胡乔木一度沉默,几天以后态度 180度大转弯,急忙紧跟。8月 10 日下
午,胡乔木来到第四组(他本是参加第二组的),作了长篇“斥所谓‘斯大林晚年’的污蔑”的长篇
发言。他说,毛主席有点像斯大林晚年这个话,用意显然是专门说斯大林错误方面,这是一个严重的
原则问题,这是对毛主席和党中央“很大的侮辱和恶毒的污蔑。”接着从六个方面将斯大林晚年和毛
泽东作了比较,借此对毛泽东进行吹捧。
由于胡乔木、陈伯达等“秀才”的善变,8月 11 日毛泽东讲话中说:“想把秀才挖出去,不要妄想,
秀才是我们的人。”“李锐不是秀才,是俱乐部的人。”这样,虽然会议初期,胡乔木、田家英、陈
伯达、吴冷西也说了一些真话,但没有受到批判。
为了进一步取得毛泽东的信任,一下庐山,胡乔木就送上了《剥开皮来看――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为
什么是一个反党的纲领?》的长文,对彭德怀的信无中生有,上纲上线,强加了种种政治帽子。这篇
文章经毛泽东批示,印发给全国,成为批判彭德怀等人的重武器。
说完了胡乔木,还得顺便提一提吴冷西。他身兼新华社社长和人民日报社长之职。上庐山以前和庐山
会议初期, 吴冷西对大跃进的形势持批评态度。 他还给分社下达指令, 让分社收集大跃进以来的材料。
所以,当时分社发来的内参稿件讲了一些真话。彭德怀回国以后看了很多“内部参考”、并对他产生
影响的,就是新华社提供的。庐山会议转向以后,吴冷西不仅态度很快转变,他还立即给北京新华社
总社打电话, 让把分社收集的批评大跃进的材料送上庐山, 作为右倾机会主义的罪证。 根据这些材料,
浙江分社社长尤淇、广东分社社长杜导正、四川分社社长纪希晨、云南分社社长陈涌进、青海分社社
长程光远、福建分社社长孙权等 7位,被打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据杜导正对本书作者说,他被打
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主要是总社的意见,广东的陶铸是想保他的。
贺龙及其他几位高级将领
贺龙元帅是一个有胆量的人。1916年春天,他用两把菜刀砍了巴茅溪盐税局子,拉起了一支劫富济
贫的队伍。在南昌起义时,他是主要领导人之一。新中国成立以后,贺龙先是协助邓小平主持中共中
央西南局工作,后调北京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兼国家体委主任。处在高位的贺龙,在毛
泽东面前,已经没有“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胆量了。在庐山会议上,他是毛泽东的一个得力打手。
从 7月 18日到 21 日,在第三组讨论中,对彭德怀的信持批评态度的主要有陈正人、程子华和贺龙少
数几个人。那时毛泽东还没有发表 7・23讲话,他们却态度鲜明,坚决维护“三面红旗”。贺龙还揭
发彭德怀说的“请红军来”的话。
7 月 24日,贺龙在发言中进一步揭发彭德怀,他提到洛川会议,说对毛主席的抗战战略方针,有人
不坚决执行。毛在 7月 17 日晚找周小舟、周惠、胡乔木、田家英、李锐五人谈话时,谈到洛川会议
旧事。说彭德怀主持的华北军委分发的小册子中,不同意中央在洛川会议定的游击为主的方针。这小
册子曾为王明所利用。说明彭历史上就跟他不一致。但这五人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毛谈话的内容。贺
龙这个揭发和毛泽东的想法完全一致。
在 7月 23日毛泽东讲话以后,贺龙发言更为尖锐。8月 3 日,他在第三组发言说,德怀同志的信,
我认为是一个反党的纲领。他过去几次在紧要关头上发生动摇,对毛泽东同志是很不服气的,当了错
误路线的帮手。这一次他迫不及待地拿出反党纲领,也完全是对着党中央和毛主席的。
在军队干部中,罗瑞卿、苏振华、黄永胜、萧华等对彭德怀的批判也十分激烈和尖锐。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罗瑞卿的态度。
7 月 8日,还是在“神仙会”阶段的早几天,李锐发言批评“以钢为纲”和指出国民经济没有搞好综
合平衡时,罗瑞卿就打断李的发言,极力维护“大跃进”。(同上,第 31页)
7 月 23日,毛泽东发表反击讲话以后,李锐、周小舟、周惠三人由于想不通,在周惠住处发泄情绪。
周小舟怀疑毛这篇讲话,是否经过常委讨论,认为按照讲话的精神发展下去,很像斯大林晚年,没有
真正的集体领导,只有个人独断专行。他们三人就去找黄克诚谈谈,后来,彭德怀也进来了。他们出
来时,被罗瑞卿碰上了。当然罗瑞卿不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但是,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这几
个人相聚,引起了罗瑞卿的高度警惕。经罗瑞卿揭发后成了“23 晚事件”。在会议后期的批判中,
这个事件成了追查和围攻的重点。
8 月 3日,罗瑞卿在第五组发言说,彭德怀生活上学冯玉祥(指艰苦朴素)是“伪君子”,“所谓艰
苦朴素,实际上很多都是装的(有人插话:‘换了政治上的欲望’),他的政治欲望很大……党性有
亏,私心很重,不是正直无私,他的个人主义很严重。不要说生活,为人很多是装的,即使是真的,
可是总是反党,反对党的正确领导,反对总路线,这种所谓生活朴素有什么用处?”罗不仅在小组会
上发言否定彭德怀的人格,在会下见面时还当面质问彭德怀。
一般人就在自己的组里发言。但罗瑞卿十分活跃,不仅在自己组里发言,还到其它几个组里发言。8
月 10日,罗瑞卿强行带着着李锐到黄克诚那个小组去,就“23 日晚事件”和所谓“斯大林晚年”问
题和黄克诚对质。 批斗会形成了一个新高潮。 像爆发了一棵炸弹, 全组立时哗然。 罗发言时疾言厉色,
说彭德怀、黄克诚的住处成了反党司令部,成了搞阴谋活动的地方。他厉声质问黄克诚:“你是中央
书记处书记,你听到了把毛泽东同志看成‘斯大林晚年’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气愤?为什么不不臭骂
你们‘军事俱乐部’的成员?为什么不反映?”
庐山会议结束以后,罗瑞卿由公安部长升任为总参谋长,和林彪一起主管中央军委工作。据说这是林
彪建议的。但是,好景不长。1966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揪”出了“彭(真)、陆(定一)、
罗(瑞卿)、杨(尚昆)”,在政治高压下,罗瑞卿跳楼自杀未遂,摔断了腿。叶剑英元帅为此赋诗
一首,其中有“将军一跳身名裂”之句。“彭陆罗杨”中的彭真,在庐山会议上也是一位批判彭德怀
的得力干将。在 7月 31 日和 8月 1 日的常委会上,彭真多次发言、插话和质问。
萧华对彭德怀也是落井下石。由于他和彭德怀一起出访东欧,他的揭发是很要害的。8月 9日第四组
继续开会, 有人又追查彭德怀出国的事。 萧华说: 彭德怀同志在阿尔巴尼亚讲了一段话, 说我们的党,
在革命时期最大的危险是右倾。当夺取了政权以后,最大的危险是官僚主义,是“左”倾。有人接着
念了彭德怀在出访东欧几国时的谈话记录。萧华说:我还怀疑他第二次与赫鲁晓夫的谈话,他们在一
个桌子上,我们在另一个桌子上,没有大使馆的翻译在场。
在彭德怀蒙受冤案时,其他几位元帅没有人为他说过半句公道话,没有落井下石的也是代毛泽东去劝
降,要彭早点认罪。7月 30日上午(彭德怀说是 7月 24 日,李锐的日记中记的是 30 日),聂荣臻、
叶剑英两位元帅来到彭德怀的住处劝说彭德怀作检查。彭德怀的记下了当时谈话的主要内容:
他们问我考虑好了没有?我说,我写给主席的信,是根据国内某些具体情况和庐山会议的情况写的,
并没有什么准备和怀有什么阴谋目的。他们又问我写信事先同其它同志交换过意见没有?我说:“除
了周小舟同志有两次到我处谈了些湖南省的具体工作情况,我给他说了我准备写信(没谈内容)给主
席以外,没有同其他同志谈过。张闻天同志有几次来我处谈了些带全国性的经济建设工作,并没谈写
信的问题。”他们又说“不能单从信的方面看,而要从如何对全局有利着想。”“要抛开信的本身,
从全局利益来作检讨。”
8 月 3 日,聂荣臻在小组会上谈到这次劝说时的情形说:“我们都提到他的桀骜不驯。剑英同志说:
毛主席健在时,你就这样,将来党内谁管得了你。剑英同志说话时,都激动得掉泪了。”陈毅元帅是
外交部长,8 月 24日,外事系统召开批斗张闻天大会,大会小会反复进行揭发、批判。集中火力追
查“里通外国”的问题,一盆盆污水泼到张闻天头上,对一切问题都要当场交待清楚。张闻天受到莫
大的侮辱,伤心之至。回到家里,同亲人相对默坐,禁不住潸然泪下。主持批斗张闻天的,就是陈毅
元师。
湖南的二周(周小舟,周惠)原来都是支持彭德怀的,周惠因讲了不少真话在会上受到不少批评。毛
泽东对原来持彭德怀看法的人极力分化瓦解,争取归顺。为了“挖彭德怀的墙脚”,找周惠到美庐(毛
泽东的住处)单独谈话。周惠承认了错误,就没有列入反党集团。毛泽东也曾想把周小舟拉过来,8
月 1日,给周小舟写信,信中说:“迷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并且和周小舟谈
了一个通宵,晓之以利害。毛告诉周,只要他写一个检讨,起来揭发彭德怀,仍然可以回湖南工作。
周小舟流着眼泪对毛泽东说:“主席,我不能写这样的检讨,彭总的意见书中有很多材料是我告诉他
的, 是我们动员他找主席谈的。 我以为他的身份向主席谈可以起作用, 他才写的, 我么能批彭总呢?”
毛泽东挥手说:“你走吧!”周小舟站起来诚恳地说:“我是不能回湖南了,新任书记到湖南去可能
对情况不熟悉,我请主席考虑,还是让周惠回去,他熟悉情况,可以当好新书记的助手。”周小舟将
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临下山时他和周惠相抱而泣,嘱咐周惠把湖南工作做好,并请他帮自己
照顾妻室儿女。周小舟没有“迷途知返”,因而受到激烈的围攻,但他还是坚持到底,1962年对右
倾主义分子甄别时,中央规定对周小舟不甄别。
周惠的归顺本来是可以理解的。但是,40 年以后,作家权延赤合写了一本书,书中把右倾反党集团
写成“彭黄张周周”,把本来不是反党集团的周惠加了进去,还对周惠作了不符合事实的粉饰。据知
情人说,这是周惠的子女为美化周惠而提供的情况。这一下子惹怒了他的湖南老乡――《新湖南报》
即《湖南日报》的前身的编辑记者们,他们自费出了一本书,书中揭了周惠的老底:庐山会议结束以
后,周惠以猛虎下山的姿态,回湖南和张平化一起,不仅穷追狠斗周小舟,落井下石,多方加罪,还
大抓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株连二万多名干部落马。这本书还揭露,1957 年,周惠制造了一个“新湖
南报右派反党集团”,将 54人打成了右派(全报社共有编辑记者 145 人)。当年《新湖南报》的社
长朱九思还在这本书的前面写道:“谁是真金,谁是粪土,包括当年那位不可一世现在仍不知羞耻的
人物,历史终于做出了公正的结论。”
在中国政治制度下的官员们,要保住地位,是很难成为“真金”的。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们,谁没整过
人,谁没挨过整?不要苛求周惠,八十年代,他在内蒙古任书记时,还是做了一些好事的。为子女者,
希望自己的父亲有一个光辉的形象,是可以理解的。但过于粉饰,反而损害长辈的形象。顺便指出的
是,八十年代以来,一些高官的亲属、子女、部下,写了一批歌颂他们父辈的书和文章,其中,不少
有类似《天道――周惠与庐山会议》的问题。
 
五、常委们昧心陷忠良
7 月 31日和 8月 1日两天,毛泽东在他住处的楼上,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毛泽东亲自主持,
批判彭德怀。连中午都不休息,午饭吃包子充饥。参加的人员有刘少奇、周恩来、朱德、林彪、彭真、
贺龙等人。黄克诚、周小舟、周惠、李锐四人列席。这两天会议,为彭德怀的“错误”性质定了调,
清算彭德怀的历史总帐。政治局常委会上的发言不可能公布于世,幸亏李锐在场,而且做了笔记。所
以,这一段,我还是不得不多引用一些《庐山会议实录》中的内容。
7 月 31日,由毛泽东一人主讲,由他定调,其他人插话帮腔。8月 1日,也是毛泽东讲话最多,其他
人逼问和围攻。其中林彪上纲最高,发言最尖锐。会上没有人发表不同意见,全都是一边倒。
1949 年以后,在中国共产党内有一个既定的前题,毛泽东是一贯正确的,在过去的革命历程中,凡
是和毛泽东有过不同意见,都是历史问题,都是政治上的污点。以后再和毛泽东不一致时候,都要清
算过去这些问题。
在两天的常委会上,毛泽东亲自清算彭德怀,说过去 31年年的共事过程中,彭德怀和他只有三分合
作,七分不合作。把两人过去工作中的分歧重新上纲上线,重新清查在过去的路线斗争中彭德怀的站
队情况,抗日战争期间的“百团大战”也是彭德怀的重要罪过。
毛泽东在清算历史旧帐以后,又说“同在北京城,10年 9次电话,1年不到 1次”,说彭德怀和他疏
远,请示回报太少。对 7 月 14日的信,毛泽东说:“多次重要时期,你从没有写过信,为什么这次
要上万言书。” “讲‘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你主要是向着中央领导机关,并非向省,更不是向群众。
这是我的观察。讲‘得心应手’这话,是指领导机关,其实讲这个,锋芒是攻击中央”,“是准备发
表了,以争取群众,组织队伍,按照你的面貌改造党和世界。”“要修正总路线,你想搞另一个……
你这人有野心,历来有野心”“历来要用你的面目改造党、改造世界。有各种原因,没得到机会。这
次从国际取了点经 (不能断定) 。 ” “你就是右倾机会主义, 照信的后一部分讲, 领导与党就不行了。 ”
参加常委会的其它人除了追问彭德怀的政治问题以外,还否定彭德怀的人格,并乘机吹捧毛泽东。林
彪、刘少奇、彭真等都揭露批判彭德怀反对搞“个人崇拜”的言论,肯定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
常委会本来应当是一个领导集体, 毛泽东应当仅是这个集体的召集人。 实际上, 毛泽东高踞常委之上,
成了太上皇。集体领导变成了毛泽东个人独裁。出现这种结果,当然毛泽东要负主要责任,为毛泽东
“抬轿子”、搞毛泽东“个人崇拜”的人难道就没有责任?
这两天常委会为彭德怀等定了调子,冤案已经构成,无中生有的“彭黄张周反党集团”、“军事俱乐
部”的铁帽子已经戴在他们的头上。第二天(8 月 2日下午),就召开八届八中全会,为这个冤案盖
上合法的图章,并动员全党开展批右倾运动。
全会开幕时,毛泽东讲话不长,但十分鲜明而坚决地动员全党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猖狂进攻”。他
说:“我们的路线到底对不对?现在有一些同志发生怀疑”。“初上庐山后有些同志要求民主,说我
们现在不民主,说话不自由,有一种压力,压得他们不敢讲话。……后来才了解,他们要攻击这个总
踟线, 想要破坏这个总路线。 他们要言论自由, 是要破坏总路线的言论自由, 批评总路线的言论自由。 ”
“我们反了 9 个月的左倾了,现在基本上不是这个方面的问题了,现在庐山会议不是反左的问题了,
而是反右的问题了。因为左倾机会主义在向着党,向着党的领导机关猖狂进攻,向着人民的事业,向
着六亿人民的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事业进攻。”
也是在全会开幕的这一天,毛泽东写了《给张闻天的信》,并立即印发给全会。这封信虽然只有 500
多字,却大量引经据典,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信中为他们五人罗织了“军事俱乐部”的罪名,还说
这个“军事俱乐部”的成员是“文武合璧,相得益彰”。
自八届八中全会开始以后,对彭德怀的斗争进入了紧张阶段,晚会都停止了。小组并成大组,共分成
三个大组,李井泉大组对彭德怀,张德生大组对黄克诚,柯庆施大组对张闻天、周小舟。大组会采取
批评质问的方法,十分尖锐。在这些批判会上,进一步围剿“军事俱乐部”和追查周小舟说过的“斯
大林晚年”问题。围剿之烈,追逼之严,气氛之紧张,不亚于文化大革命中的批斗会。在接连不断地
追逼下,彭德怀说:“说我是野心家,想把毛泽东赶下台,你们愿意听,可我不能那么讲。”有人指
责他态度不好,彭德怀说:“我没有辩护律师,你们像法庭审判。”
8 月 10日,毛泽东对《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张恺帆下令解散无为县食堂报告》作批示,也同时印发
给全会。毛泽东说彭德怀等:“在由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中,站在资产阶级立场,蓄意破
坏无产阶级专政,分裂共产党,在党内组织派别,散布他们的影响,涣散无产阶级先锋队,另立他们
机会主义的党。”“高岗集团的漏网残余,现在又在兴风作浪,迫不及待,急于发难。”
为了给批判彭德怀等提供理论武器,并不是理论家、也不从事理论工作的的刘澜涛(时任中共中央书
记处候补书记),主动组织人编写了《马克思主义者应当如何对待革命的群众运动》的马、恩、列、
斯、毛语录,毛泽东收到后如获至宝,8 月 15日和 8月 16 日,接连写了两个长篇批示。15日的批
示说:“共产党内的分裂派,右得无可再右的那些朋友们……你们是不愿意听我的话的,我已经到了
‘斯大林晚年’,又是‘专断横行’,不给你们‘自由’、‘民主’,又是‘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又是‘错误一定要错到底才知道转弯,一转弯就是一百八十度’,‘骗’了你们,把你们‘当作大鱼
钓出来’,而且‘有些像铁托’,所有的人在我面前都不能讲话了,只有你们的领袖才有讲话的资格,
简直黑暗极了,似乎只有你们出来才能收拾时局似的,如此等等,这是你们的连珠炮,把个庐山几乎
轰掉了一半。”16 日的批示说:“庐山出现的这一场斗争,是一场阶级斗争,是过去十几年社会主
义革命过程中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对抗阶级生死斗争的继续。在中国,在我党,这一类斗争看来
还得斗下去,至少还要斗二十年可能要斗半个世纪,总之要到阶级完全灭亡,斗争才会止息。
毛泽东的这些批示,对当时国际国内形势作出了错误的估计,不仅使得八届八中全会上对所谓“右倾
反党集团” 的批判斗争一步步升级, 还为会后的全国的反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提供了错误的指导思想。
8月16日, 全会通过了 《中国共产党八届八中全会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 、
《为保卫党的总路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而斗争》、《关于撤销黄克诚同志中央书记处书记的决定》
等文件。
《中国共产党八届八中会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 , 一开始就给他们定了性:
“以彭德怀同志为首,包括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同志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在庐山发动了
“反对党的总路线、反对大跃进、反对人民公社的猖狂进攻”,而“来自党内特别是来自党中央内部
的进攻,显然比来自党外的进攻更危险”,因此,“坚持粉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
集团的活动,不但对于保卫党的总路线是完全必要的,而且对于保卫党的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中央的
领导、保卫党的团结、保卫党和人民的社会主义事业,都是完全必要的”。
《决议》说,彭德怀的信和发言“是代表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向党进攻的纲领”,特别指出他是“向党
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举行猖狂进攻”,使“毛泽东同志的领导”受到某种威胁,这就是要害所在。
《决议》宣称:“八届八中全会揭发出来的大量事实,包括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同志
所承认和他们的同谋者、追随者所揭发的事实,证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在庐山会议期间和
庐山会议以前的活动,是有目的、有准备、有计划、有组织的活动”。而且,“这一活动是高饶反党
联盟事件的继续和发展”。
《决议》中还有这样一段彭、高反党异同论:“高岗在手法上是伪装拥护毛泽东同志,集中反对刘少
奇同志和周恩来同志;而彭德怀同志却直接反对毛泽东同志,同时也反对中央政治局常委其他同志,
同政治局的绝大多数相对立。”你看他,连伪装都不要了,直接反对毛泽东同志,只能说彭德怀比高
岗更加疯狂,所以叫做猖狂进攻,不过也还是有伪装的: “由于他的一套伪装爽直、伪装朴素的手法,
他的活动是能够迷惑一些人并且已经迷惑了一些人的。”因此,《决议》向全党提出了“揭露这个伪
君子、野心家、阴谋家的真面目”的任务。
为了揭露,《决议》清算了彭德怀的历史老帐:“立三路线时期、第一次王明路线时期、第二次王明
路线时期、高饶反党联盟事件时期,他都曾经站在错误路线方面而反对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正确路
线”,他们“本质上是在民主革命中参加我们党的一部分资产阶级革命家的代表”。
他们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发难,猖狂进攻呢?《决议》对此作出了分析,这些分析今天看来特别值得
回味:“党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的胜利,显然注定了资本主义经济和个体经济的最后灭
亡。在这样的条件下,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高岗集团残余和其他形形色色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就迫
不及待,利用他们认为‘有利’的时机兴风作浪,出来反对党的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反对党
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不是因为毛泽东决策重大失误导致的严重后果引起彭德怀等人的意见,
而是总路线等等的胜利使面临灭亡威胁的剥削者蠢动的。
这个所谓的“反党集团”成员,除了“彭黄张周”以外,还有李锐。因为李锐不是中央委员,级别不
够,所以没有提他的名字,但对他的处分很重:撤销一切职务,开除出党,下放劳动。
庐山会议加剧了 1958年以来的错误政策,把已经深陷困难的中国推向更深的灾难。同时,还更加强
化了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强化了他个人独裁。为几年以后的文化大革命埋下了伏笔。
 
六、反右倾烈火烧神州
庐山会议还没有结束,中共中央就下达文件,指出“现在右倾思想,已经成为工作中的主要危险。”
要求“各级党组织,必须抓紧八九两个月,坚决反对右倾思想”。
庐山会议毛泽东大获全胜,他已经狂热到变态的程度。这种变态在他给《诗刊》主编、副主编臧克家、
徐迟的信中充分反映出来。1959年 9月 1日,毛泽东将他上山前和刚上山时写的《到韶山》、《登
庐山》两首七律寄给臧克家、徐迟,同时在附信中写道:
近日右倾机会主义猖狂进攻,说人民事业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全世界反华反共分子及我国无产阶级
内部,党的内部,过去混进来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投机分子,他们里应外合,一起猖狂进攻,好
家伙,简直要把个昆仑山脉推下去了。同志,且慢。国内挂着“共产主义”招牌的一小撮机会主义分
子,不过是捡起几片鸡毛蒜皮,当作旗帜,向着党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举行攻击,真是“蚍
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了。全世界反动派从去年起,咒骂我们,狗血喷头。照我看,好得很。六亿
五千万伟大人民的伟大事业,不被帝国主义及其在各国的走狗大骂而特骂,那就是不可理解的了。他
们越骂得凶,我越高兴。让他们骂上半个世纪吧。那时再看,究竟谁败谁胜?我这两首诗,也是答复
那些王八蛋的。
毛泽东认为大批农民饥饿而死只不过是几片“鸡毛蒜皮”,骂为农民说话的人是“王八蛋”。这种思
想由各级党组织贯彻下去, 为反右倾的运动添柴加火, 也为 1958年以来的错误作法推波助澜。 一时,
全国所有的报刊, 各级党委和政府的会议, 都围绕批判右倾思想这个中心。 各种报刊保卫 “三面红旗”
的调门也越来越高。全国各地都有大批的人受到批判和斗争。被批判斗争的人,有的定为“右倾机会
主义分子”,有的定为“严重右倾”。
什么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中共中央批准了中共中央直属机关党委、中央国家机关党委提出的六条标
准,这六条标准经中共中央转发,成为全国的统一标准:1,公开散布系统性右倾言论,从多方面攻
击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2,积极支持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的纲领,
公开为反党集团辩护,攻击党中央和毛主席的;3,组织宗派集团,夸大、歪曲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
主义建设工作中的缺点,反党反中央的;4,对党中央规定的重大方针政策和业务方针拒不执行,同
党闹独立性,或者采取其它违反党的组织原则的手段,以阻挠总路线的贯彻执行的;5,历史上多次
犯错误,屡教不改,对党心怀不满,1958年以来又借批评大跃进中的缺点为名,猖狂向党进行攻击
的;6,在革命斗争中,在党的路线、政策问题上,一贯严重右倾,1958 年以来,有严重的右倾言论
和行动,在学习八届八中全会文件以后,仍然保持错误贯观点,不主动检讨的。
上述 6 条,只要有其中一条,又不检讨、不悔改的,可划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在军队系统,中共中央批准了总政治部提出的四条标准:一是公开散布系统性的右倾言论,从多方面
攻击总路线、 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 二是积极支持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的纲领,
公开为反党集团辩护,攻击党中央和毛主席的;三是历史上多次犯错误,屡教不改,对党心怀不满,
这次又借批评大跃进中的缺点为名,猖狂向党进攻的;四是执行党的路线、政策一贯严重右倾,1958
年大跃进以来又有严重的右倾言论和行动,而在学习八届八中全会文件后仍然执迷不悟,不主动作深
刻检讨的。凡是犯有上列情况之一的,不检讨,不悔改的,可划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军队的反右倾
标准定在地方干部之前。地方标准是在军队标准的基础上制定的。
中央和国家机关的反右倾斗争为全国做出榜样。中共中央直属机关党委,中央国家机关党委,从 1959
年 8月中旬到 1960年 1 月中旬,被列为重点批判对象的共有 1900人,占两个党委党员总数的 3%
(其中司局级以上有 287 人,占同级党员干部的 9.3%);被列为重点帮助对象的共有 2714人,占
这两个党委党员总数的 4.4%。重点批判和重点帮助的共占党员总数的 7.5%。经过揭发和批判,这两
个党委给 224 人戴上了“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其中司局级干部 61 人。此外,在这次运动中,还
揭发出阶级异己分子、蜕化变质分子和其它坏分子 90 多人。
9 月初,各地反右倾的战况汇报到中共中央。1959 年 9月 8 日,中共中央批转了一些省市区所揭发
的一部分高级干部的右倾思想、右倾活动的材料,以推动运动时一步深入。9月初的情况如下。
甘肃。揪出了省委书记霍维德、省委委员贺健山(农业厅长)、省委委员雷恩钧(省监委书记)。霍
维德主要问题是批评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中的一些问题,说省委在粮食问题上犯了错误。批评省委第
一书记张仲良。后两人的罪名是在反对“三面红旗”方面的看法与霍维德完全一致,他们所发表的“露
骨的反党言论”还受到霍维德的赞扬和支持。
青海。揪出了省委书记张国声、省委宣传部长聂景德、省委委员副省长张毅忱、新华社青海分社社长
陈光远。 说张国声攻击省委第一书记, 否定 1958 年的伟大成就。 张毅忱的罪状是 “攻击” 省委在 1958
年中的做法,“认为去年省委订的粮食产量过高”“夸大了农村缺粮问题”。陈光远的罪行是写了一
篇题为《要注意加强州、县、公社党委的集体领导》(内参),批评了党委第一把手的不民主作风,
还写了《革命胆略与实事求是》(发表于 7月 10 日的《青海日报》)的文章,“夸大了 1958 年的
阴暗面”。
新疆。揭发批判了自治区党委常委、人民委员会第一副主席辛兰亭。“对大办钢铁泼冷水”、“对去
年大跃进成绩有怀疑”、“对自治区党委领导不尊重”。
贵州。1958年 8月就揭发批判了省委书记常颂,到庐山会议后,常颂已死,但还要“清算”,又揭
发批判和常颂看法相同的省委组织部长夏德义。
湖南。揭发批判了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唐麟。“他与周小舟的社会观、政治主张是一样的,并和周小
舟一起进行宗派活动”。
安徽。揭发批判省委书记张恺帆,候补书记、宣传部长陆学斌。张恺帆“下令强迫解散食堂”,“最
近又揭发出他包庇反革命分子、代表地主富农到处叫喊等严重问题。”陆学斌“认为大办钢铁是劳民
伤财,大跃进是一笔糊涂帐,人民公社是一大二空,中国农民太老实了。”“诬蔑毛主席给公社小队
长写信是不相信中间这一层干部。”
黑龙江。揭发批判了省委委员、黑龙江大学校长兼东北农学院院长刘成栋,哈尔滨市委委员、哈尔滨
电机厂党委书记邢子陶,鸡西市委委员、鸡西矿务局长李奎生。刘成栋说大跃进的“缺点是一个大拇
指”。
河南。“揭发批判了开封地委书记张申、洛阳地委第二书记王智慧和洛阳轴承厂厂长闫济民等人的严
重的右倾言行。”
陕西。召开省委扩大会议揭发批判了西安市委书记程元方、西安市委宣传部长丛一平、省经委副主任
陈平、省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岳邦等人反对大跃进、公社化、大办钢铁的一系列反动论点。
吉林。全省党员干部正在批判通化地委书记李晨反对农业八字宪法,反对供给制等右倾言行。
广东。省委扩大会议,揭露批判了海南区党委委员、琼崖县县委第一书记王荫轩等 24名右倾思想、
言论突出的重点对象的错误论点。
江西。揭发了省地质局党组成员、副局长吕承恩等人说大跃进“得不偿失”、今年再跃进“绝不可能”
等右倾言论。同时还揭露了 1956年省党代表大会期间,原赣南区党委工业部长等人,对省委领导和
三反、五反、镇反、粮食统购统销的恶毒攻击。
中共中央在这个材料的按语中写道:
现将一些省市自治区所揭发的一部分高级干部的右倾思想、右倾活动的简报发给你们。右倾分子的人
数虽然不多,在高级干部中所占比例虽然很小,但是在适合他们的气候下,却可以兴风作浪、煽起一
股逆流,如果不及时加以揭发和批判,就会妨碍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跃进,给工作以很大危害。请你
们加以注意。
其它各省都找到了批判右倾的“靶子”。有些省将揭发出来的省级干部定为“反党集团”。如青海省
定为 “以张国声国志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 , 说他们是 “有计划、 有组织、 有目的、 有纲领” 。
撤销张国声省委书记、常委的职务,保留省委委员;撤销聂景德的宣传部长等一切职务;撤销程光远
新华社青海分社社长的职务。
在工矿企业,按照对“三面红旗”的态度,对职工进行分类排队,对问题严重的进行重点批判。为了
推动各地的反右倾运动的深入,中共中央接二连三地批转各地反右倾的经验:
1959 年 10月 3日,中共中央在《中共四川省委关于第一届第 11 次会议(扩大)情况的报》,上的
批示中强调:“对一切右倾思想和右倾活动,进行彻底的揭发和批判,要像对待病菌那样,从一切角
落里把他们的思想影响扫除。”批示全文见本书第三章《天府饥魂》。
1959 年 10月 15日,中共中央批转《农业部党组关于庐山会议以来农村形势的报告》,中共中央的
按语是:
今年五六七月间,农村中曾经出现了一股右倾的邪气歪风,搞什么“生产小队基本所有制”、“小自
由”,大搞私人副业,破坏集体经济,以及吹掉部分供给制,吹散公共食堂等等。这实际是猖狂地反
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逆流。各地在庐山会议以来,在反右倾,鼓干劲,保卫党的总路线斗争中,已开始
把这些反动的、丑恶的东西大量地揭露出来,请你们认真注意,彻底加以批判。
这个文件不仅把 1959年春夏的一些纠偏措施全部否定, 还说成是 “猖狂地反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逆流” 。
在城市反右倾的同时,在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进行两条道路的斗争。中共中央还多次批示、
转发各地的斗争经验,说“这场斗争是十年来农村中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条道路斗争的继续,是一
场很激烈很深刻的阶级斗争。”“农村中一部分富裕中农和干部当中的少数代表富裕中农利益的右倾
机会主义分子, 猖狂地反对人民公社、 反对供给制和公共食堂, 反对大跃进、 反对总路线和党的领导,
并且根本反对社会主义。 ” “在农村中如果不把一部分富裕中农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猖狂进攻彻底粉碎,
人民公社就不可能进一步巩固,农业的继续大跃进和贯彻执行党的总线路也是不可能的。”
在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把 1958 年以来出现的严重问题,都说成是“右倾”造成的。中共四
川省绵阳地委的一篇报告中说:“绵竹县兴隆公社是全县土地最肥沃、水利条件最好的米麦之乡,但
是在以党委书记丁仁发为代表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危害下,粮食竟减产 30.8%,生猪减少 51%,
耕牛死亡 12%,社员出勤率只有 50%。又如青川县苏河公社,因为资本主义倾向严重,田地荒芜,
连年减产,疾病流行……”报告说,反右倾运动就是要“给铁打的人民公社再包一层钢,给大跃进的
车子再加足油!”这样以左反左,后果越来越严重。
在这场斗争中有多少人受到批判?据 1962年甄别平反时统计,被重点批判和划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的干部和党员有三百几十万人之多。显然,这个数字不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全部。
1962 年 5月 11日,邓小平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谈到甄别平反时说:“现在全国已经甄别平
反的地区, 是有数目的。 譬如河南 40 万, 实际不止。 全国估计总有一千万。 影响的人数总有几千万。 ”
反右倾斗争使几千万人受到影响。1957 年反右派斗争,封住了知识分子的嘴;庐山会议封住了高级
干部的嘴;1959 年的反右倾运动,又封住了更多人的嘴。从此以后,中国就成了真正的“一言堂”
了,全国只有一声音,就是毛泽东的声音。不管他说什么,都是“最高指示”。对他说的话,“理解
要执行,不理解发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
反右倾斗争是和保卫“三面红旗”结合在一起的,因 1959 年上半年有所收敛的“共产风”,“浮夸
风”、“强迫命令风”、“瞎指挥风”又重新刮了起来。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和反瞒产私分相结
合,和完成粮食征购任务相结合,这更加剧了农村粮食短缺,加剧了饥荒。
因此,1959年继续饿死人,1960 年出现了饿死人的高峰,1961 年饥饿死亡的情况还在继续。这时
毛泽东才说:
庐山会议后,我们错在什么地方呢?错在不该把关于彭、黄、张、周的决议,传达到县以下。应该传
达到县为止,县以下继续贯彻郑州会议纪要、上海会议十八条的精神,继续反“左”。一反右,就造
成一个假象,可好了,生产大发展呀,其实不是那样。彭、黄、张、周的问题在十几万人的小范围内
传达就行了,军队不要搞到连队,地方不要搞到公社以下去就好了。搞下去就整出了许多右倾机会主
义分子。现在看是犯了错误,把好人、讲老实话的人整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甚至整成了反革命分
子。
毛泽东有一点悔过之意,但他对错误的认识多么肤浅!
第二十章 完
 
第二十一章 粮食问题
要研究中国的大饥荒,必须研究中国的粮食问题。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粮食短缺就成为十分突出的问题。用国家的行政力量加速推行工业化,增
加了城市对粮食的需求;强制性的农业集体化挫伤了农民的积极性,减少了粮食的供给。粮食供求矛
盾日益尖锐。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一切资源都在政府严密的控制之下,对极为短缺的粮食,中央政府
对其生产和分配实行直接管理。控制越严密,粮食越短缺;粮食越短缺,控制更加严密。自中华人民
共和国成立以来,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粮食战争”:这种“战争”每年一次,到 1959年以后,天
天、月月都有。这是政府和农民的战争,是工业和农业的战争,是城市和农村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
伤亡的大多是农民。 被国家机器严密控制了的农民是弱者。 为了粮食, 农民成了政府无限压榨的对象。
政府一感到粮食紧张, “征购任务必须完成” 这句号令, 就会迅速被政权机器物化为强大的物质力量,
这种物质力量层层放大,到农民那里就成了巨大的灾难。
1958 年以后的大饥荒,是在粮食统购统销的制度背景下出现的。统购统销,消灭了粮食市场,扼杀
了使粮食增加产量的市场动力;统购统销,剥夺了农民取得食物的权利,每一餐饭都仰仗政府供应。
集体经济,又剥夺了农民通过个人的加倍劳动,生产食物的权利。统购统销和集体经济又是计划经济
体制的必然。从这个意义上说,大饥荒是计划经济制度的必然。
一、统购统销以前的粮食情况
据国家统计局数字,城镇总人口由 1949 年的 5765 万增加到 1954 年的 8249 万,5 年增长了 43%。
而粮食部统计的 1953年城镇人口为 9182万,这是从粮食供应的角度统计的,比国家统计局从户籍
统计的数字多一些。以粮食为原料的工业的发展,对粮食的需求也大幅度增加。国家对粮食的征收和
统购数由 1950 年的 355亿斤增加到 1953 年的 721 亿斤,三年增加了一倍以上,但还不能满足城市
的需要。中央 14个直辖市(京、津、沈、旅大、抚顺、鞍山、本溪、长春、哈尔滨、西安、上海、
武汉、广州、重庆)的粮食销售量,以 1950年为 100,1951 年为 147,1952年为 228,粮食供求
矛盾十分尖锐。在 1952 年 7月 1日到 1953年 6月 30日这个粮食年度内,国家的粮食收支出现了
40 亿斤的赤字。6月 30日,国库存粮由 145 亿斤减少到 105 亿斤,特别是各大城市粮食库存大幅度
减少。随着工业建设的发展,城市人口继续大幅度增加,粮食供应形势日益严峻。1953年 6月的全
国财经会议的粮食组的结论是:问题很大,办法不多,真有点难以为继。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结束了几十年的战争,加上土地改革,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粮食产量是
逐年增加的,粮食产量以 1949年为 100,则 1950 年为 117,1951年为 128,1952 年为 145,1953
年稍高于 1952 年,1953 年粮食产量已超过战前最高年度的 10%。但是,国家征购的增长高于粮食
产量的增长。而国家征购的增长又赶不上城市对粮食需求的增长。1953 年,需要国家供应的商品粮
的人口为 24788 万人,需要商品粮总数为 659亿斤。详见表 21-1,此外还有军粮和出口粮食。国家
征购粮食 721 亿斤,和 1952 年相比,产量只增加 1.44%,而征购数量却提高了 20.1%。
表 21-1 1953 年城乡需要商品粮供应的人口和数量(贸易粮)
城乡分类 人口(万人) 每人需要量(市斤) 总需要量(亿斤)
城镇人口 9182 480 441
经济作物区 5300 454.7 88
分散缺粮户 6600 121 80
灾区 2196 124 86
缺粮区 990 253 20
共计 24788 659
资料来源:粮食部计划司统计资料
表 21-2可以反映出国家征购数食数量急剧增长的情况。国家从农民手中拿走的粮食(农业税――即
征收加上收购),1950年占产量的 13.45%,1953 年增加到 21.77%。这是统购统销以前的数,我们
将会看到,在以后的年代,这个比重将会大度提高。
表 21-2 1950-1953年全国粮食征购与产量的比较(单位:亿斤)
年份 产量 征收和收购 征收 收购
数量 百分比 数量 百分比 数量 百分比 数量 百分比
1950 2646 100 355 13.45 266 10.05 90 3.40
1951 2876 100 479 16.66 299 10.40 180 6.25
1952 3271 100 596 18.22 282 8.62 314 9.60
1953 3318 100 721 21.74 316 9.53 405 12.21
资料来源:同表 21-1。
当时粮食紧张,除了城市人口和工业用粮增加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停止了城市的粮食进口。中
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沿海城市的面粉工业的原料有相当一部分是进口小麦。据交通大学研究所的
调查统计,从 1922年到 1930年平均每年进口洋麦 2516956 担,上海面粉工业所用的洋麦占其面粉
产量的 28.78%,即每年有三个半月用洋麦作原料。自 1931 年以后,洋麦入口激增,低价倾销我国。
上海进口洋麦数逐年增加,到 1933 年,每年 12 个月中有 10个月用洋麦作原料。
1949 年以后,停止了洋麦进口,还有少量粮食出口。粮食部长章乃器 1954 年 9月在全国人民代表大
会上的发言中自豪地说: “我们扭转了 50多年来依赖洋米、 洋麦的进口趋势, 米麦反而有一些出口” 。
为了搞好粮食平衡,1952 年成立粮食部。像财政部收钱、保证财政收支平衡一样,粮食部收粮,保
证粮食收支平衡。收支平衡的手段就是尽可能多收,尽可能少卖。在统购统销之前,粮食部和粮食商
人争粮,统购统销以后,粮食部就和农民争粮。粮食部按月、按季分析粮食收购和销售情况。粮食部
成立之初,还没有进行城乡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没有搞统购统销,还有粮商,有粮食自由市场。
因此,国家必须和私商争粮。来自公粮征收和市场收购的比例,1951-1952年度为 61:39,1952
-1953年度为 56:44。当时估算,1953-1954年度,国家需要掌握粮食 700多亿斤,除了农业税
可以拿到 275 亿斤以外,还需要收购 431亿斤(上年度实际收购 243亿斤)。光靠市场收购这么多
粮食是不可能的。
章乃器在上述发言中认为:“我国粮食问题的本质,反映了国家计划经济与小农经济和自由市场的矛
盾;反映了社会主义工业化和道路与农民自发势力的矛盾……归根结底,是反映了社会主义因素与资
本主义因素之间的矛盾”。作为一名党外人士的粮食部长章乃器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发表的这一看
法,显然是代表了当时权力主流的看法。这种看法表明,统购统销和农业集体化是计划经济的需要,
这势必加剧政府对农民的压榨。
 
二、统购统销以后农民基本没吃饱过
面对粮食短缺的尖锐矛盾,毛泽东让中央财经委员会拿出办法。中财委负责人陈云因病在外地休息,
由薄一波主持工作。此时,各城市粮食进一步紧张,此时陈云顾不得养病,急忙赶回北京。中财委开
始提出 8种方案,最后选定统购统销的方案。陈云 1981年回忆说:“我下决心搞统购统销,钻了两
个礼拜。那时候许多同志不赞成……到了十月一号,在天安门城楼上,我跟毛主席讲,不搞这个我们
没有出路。”所谓统购统销就是借助政权的强力,把全部粮食都置于政府控制之下。农民生产的粮食
全部卖给国家,所需要的粮食全部由国家供应。农民自己食用的数量也得由国家批准后才能留下。全
国城镇 5000 多万个家庭每家一个粮本, 凭粮本供应粮食。 在市面上没有国家的粮票买不到一口吃的。
这种作法当然会引起农民的强烈不满。1953年 10月 10日,在全国粮食会议上陈云说:“我现在是
挑着一担‘炸药’,前面是‘黑色炸药’,后面是‘黄色炸药’。如果搞不到粮食,整个市场就要波
动;如果采取征购办法,农民又可能反对。两个中间要选一个,都是危险家伙。”
在专制制度下,剥夺和保障是并存的。中央政权剥夺了老百姓的劳动成果,但给老百姓以最低生活保
障。从陈云肩担两个“炸药包”的体验可以看到,一个政权想为其被统治者提供必要的保障是非常困
难的。政权不是万能的,“一家包天下,天下靠一家”是很难很难的。所有的国家主义者都轻视了这
种困难。
1953 年 10月 2日晚,毛泽东主持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听取了陈云的汇报,采纳了陈云的建议。除
国家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做粮食买卖。农民的粮食只能卖给国家,不能卖给他人。《中共中央关于粮
食统购统销的决议》中规定, “所有收购量和供应量,收购标准和供应标准,收购价格和供应价格等,
都必须由中央统一规定或经中央批准”。统购统销不仅是解决城市粮食问题的手段,也是计划经济体
制的重要组成部分。
还需要指出的是,当时全国自耕农户有 1 亿万几千万户。国家直接向一家一户收购粮食遇到了技术上
的困难。于是,把分散的农户组成合作社就成为必要。农业集体化,不仅是社会主义理想的需要,也
是粮食统购统销的需要,即国家控制粮食资源的需要。
在统购统销中,国家规定了城镇人口每月的粮食定量。各省为了使自己有一定的余地,在国务院规定
的定量中又扣除一部分,使居民的粮食定量略低于国家的定量。
表 21-3 1956 年每人每月的粮食定量(单位:市斤)
居民类型 十五个城市的标准 国务院规定标准
平均数 26.07 27.70
特殊重体力劳动者 51.72 55.00
重体力劳动者 41.49 44.00
轻体力劳动者 32.57 35.00
大中学生 32.75 35.00
一般居民及 10 周岁以下儿童 26.15 27.50
6-10岁儿童 20.56 22.00
3-6岁儿童 8.85 9.00
3 周岁以下儿童 7.89 8.00
资料来源:粮食部计划司统计资料
今天看来,城镇这个定量并不低。但当年副食供应很少,吃不上油,吃不上肉,粮食是人们热量的主
要来源。虽然城镇居民总是感到饥肠辘辘,但对农民来说,这种有保证的粮食定量是一种求之不得的
特权。
统购统销是 1953 年 12月实行的。在农村的口号是,把余粮卖给国家。实际上,地方官员为了超额
完成征购任务以显示自己的政绩,农民卖掉的不是余粮,而是被强制性地把口粮、饲料和种子也卖掉
了。
1954 年 9月,粮食部长章乃器在上引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关于粮食问题的发言中说,1953年 7月-
1954 年 6月粮食年度,粮食收购数比上一年度增加了 77.78%,1954年 6月底以前的库存比去年同
期增加了 51%。这仅是统购统销实行半年的成果。
章乃器部长说粮食库存比上一年同期增加了 51%,这是事实的一面。但是,还有事实的另一面,即由
于粮食需求增加,使库存逐日减少。当时,粮食部和中央财经办公室提供了 1954 年全国粮食库存减
少的数据:
4 月 6日库存为 477.93亿斤;
4 月 9日库存为 469.61亿斤;
4 月 12日库存为 465.79亿斤;
4 月 15日库存为 456.52亿斤;
4 月 19日库存为 446.42亿斤;
4 月 23日库存为 434.50亿斤;
4 月 28日库存为 422.81亿斤;
4 月 30日库存为 416.56亿斤;
5 月 6日库存为 400.54亿斤;
5 月 10日库存为 389.43亿斤;
5 月 13日库存为 378.96亿斤;
5 月 17日库存为 370.20亿斤;
5 月 20日库存为 360.77亿斤;
5 月 24日库存为 352.84亿斤;
5 月 27日库存为 346.02亿斤;
6 月 10日库存为 317.38亿斤;
6 月 22日库存为 301.98亿斤;
6 月 30日库存为 298.92亿斤。
中央财经办公室和粮食部紧锣密鼓地向中央提出这样一组数字,有如一次次警报,可见当时主管粮食
的干部们心情之急。国家领导人眼看着全国粮食库存从 477.93 亿斤逐日降到 298.92 亿斤,心里也一
定无比焦急。这种焦急的心情将转化为加强对粮食的统购力度,转化为统购指标的提高。
第二年, 统购任务进一步提高, 1954年 6月 15日, 中央人民政府国家计划委员会给粮食部的计划是:
征收 309.8亿斤,收购 569.73 亿斤(指标分配到各大区)。二者合计 879.53 亿斤,比上一年度增加
了 21.98%,,而 1954 年是百年不遇的大水灾。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湖北省浠水县农村,那时由于打场后粮食全部被强迫卖给国家了,秋收后一
个多月,农民就没有吃的。这时乡政府不得不再开供应粮食的条子,农民拿着条子去买粮食。每到星
期天,我们这些小学生都到三里以外的乡政府去排长队开条子,每次只开五斤到十斤。我们拿着这宝
贵的条子再到五里以外的粮库去排队买粮食。
和有些地方比起来,我的家乡还算幸运的。为了完成过高的征购任务,有的地方,对没有完成征购任
务的农民随便扣上种种“帽子”进行斗争。封门、搜查、捆绑、吊打的情况在不少地方均有发生。有
关文献记载:“广东省新会县莲溪乡党支部在县委负责同志指示下捆绑农民,全乡捆绑了八九个人,
乡干部拿着秤挨家挨户收粮食,不卖的当场绑起来。将一名用粮食喂鸭子的中农进行斗争。甚至没收
了不卖余粮的农民的土地证。高要县第九区在购粮中捆打了 53人搜屋 36户。湖南全省因购粮问题被
迫自杀者 111 人。”
据粮食部统计,1954 年统购中死亡 710 人,其中自杀 566 人,自杀未逐 35 人,送粮而死的 74 人。
主要是被迫自杀。其中湖北 150 人,河北 130人,河南 108 人。显然,这个数字是不完全的。
中共中央华南分局 1955 年 2月 2日《华南分局关于目前农村紧张情况与措施的报告》反映实行粮食
统购以后,农村的紧张情况:一,在购粮运动后期(1954年 12月下旬),各地都普遍发生农民大量
杀猪杀鸭的情况。二,在中山、新会、南海等部分地区,发生农民退田,甚至交土地证,认为这些土
地产量低,负担不起购粮任务;三,农民吃不饱,生产积极性不高,出勤率大大降低;四,农民对粮
食问题顾虑很大,中山县港口镇附近的农民在晚间偷偷去看粮仓中的粮食是否运走,农民看到调运粮
食的船开走后站在河边哭泣。没有领到购粮证的缺粮户到干部家中哭哭啼啼;四、对党和政府普遍流
露出一种不满情绪。“辛苦一年没得吃”,“共产党好是好,但是现在整死了”。这篇报告还透露曾
发生过群众性暴乱事件――“中山港口事件”。
1955 年 4月 22日,国务院第一办公室提供的几篇题为《关于农村粮食紧张情况的调查》中反映,山
东郓城县按实际产量只能购余粮 2022 万斤,上级下达了 3300 万斤任务,实际完成 2900 万斤。由于
任务过重,干部强迫命令,比较普遍对群众捆打游街。三区一副区长在彭庄乡陈庄领导秋购中,造成
自杀 3 起。区干部在杨庄集逼粮,打 8人,扒衣服挨冻 16 人,吓跑 3 人,一些群众不敢在家里睡觉。
郓城县自统购统销以来, 曾发生两起群众骚乱。 浙江金华地区在粮食征购中, 违法情况严重。 据东阳、
义乌、浦江、金华、兰溪、寿昌、建德、汤溪、淳安等 9个县统计,共有 570 名干部有强迫命令和违
法乱纪行为。其表现:搜仓、封仓、封碾 257户;非法关押、斗争、捆绑、吊打、刑讯逼供农民 178
人,罚款 24 户。
浙江省 1954 年粮食产量 141亿斤,征购共 51 亿斤,占总产量的 36%强。由于统购粮食任务重,农
民顶牛,干部强迫命令。1955年粮食工作中,除附加 7%外,又扫了几年尾欠。全省公粮完成 112%。
统购中顶牛,死了 134人。龙游县因粮食供应不足饿死 4人。衢州地委副书记到开化县一个村了解,
全村 72 户,只有 3 户有饭吃,农民吃树皮、草根,脸色青肿。开化县 126 个村,这样的村有 39 个。
农民说:“共产党把我们当鱼鹰,脖子一压,大鱼小鱼都吐出来了。”杭县开扩大干部会,乡村干部
哭的就有 20 多个。上面批资本主义尾巴,群众骂不实事求是。另一报告也反映了浙江统购统销以后
的情况:“现在猪、羊减少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卖家俱,吃种粮,要饭,卖子女,请愿,老弱者躺
在床上饿死等现象已续有发生,呈不稳之象。”
在统购统销初期,出现了大量的反抗和严厉惩罚。湖南常德地委作出的决定:“对破坏计划收购和计
划供应的反革命分子,应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治罪”。云南在统购统销实行初期,
发生过批斗农民,导致多起死人事件,也发生过暴力抗拒。四川省德昌县在 1954 年成立“保卫粮食
统购统销办公室,”召开群众大会 25 次,判决 29人,其中死刑 1人,有期徒刑 23人。1953 年四
川石柱县法院与公安局组成“保卫收购办公室”召开公判大会 9 次,判处死刑 2 人,有期徒刑 5 人,
管制 2 人。1954 年福建省邵武县发生群众骚乱,定性为“反革命煽动群众,破坏粮食统购统销”,
逮捕 114 人,16人被处决,56 人判有期徒刑,9 人管制。
大量的农民反抗事例表明,农村粮食的确紧张。粮食部门怎样看农村粮食紧张呢?1955年粮食部为
李先念副总理起草的报告中是这样说的:
有人认为,今年春季,我国农村粮食情况的某些紧张,主要是由于国家统购的粮食过多了。是不是这
样的呢?不是的……两年来粮食统购数量我认为没有超过农民可能的限度。我们供应给农村的粮食不
是少了而是多了。如果还要我们多销,那是说不过去的。”报告列举了地主、富农闹粮的例子后接着
说: “农民叫喊缺粮食是虚假的,都是农民自发势力的叫喊。” “粮食紧张是不是出口多了呢?不是。
1953 年出口粮食 32 亿斤,1954 年出口 39 亿斤,为了进口机器设备,不出口是不行的。
令人悲哀的是,粮食部门这种与事实不符的看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左右了国家主要领导人的思想。
不管农民怎样发出饥饿的哀嚎,上面都当成是自发势力的叫喊,而当时认为农民中间的“自发势力”
是反对社会主义的势力,甚至当作反革命煽动的结果。情况最严重的可能要算广西。由于虚报产量,
征购过多,1955 年广西饿死的人数以千计。尤其平乐地区的平乐、荔蒲、横县 3个县,发生大规模
饿死人、浮肿病等严重事件。据统计,1957年 6月国务院 52次全体会议,监察部部长钱瑛作《关于
1956 年广西省因灾荒饿死人事件的检查报告》。同时,国务院作出《关于广西省 1956 年因灾饿死人
问题给有关失职人员处分的决定》 , 省委第一书记陈漫远和省委书记郝中士、 肖一舟撤销党内外职务,
3 人均调离广西。同时,分别给平乐地委、专署和平乐、荔蒲、横县三县县委、县政府有关失职人员
撤职留党察看、记过、严重警告等处分。有的干部不服,认为饿死人是统购统销造成的。说这些话的
干部被开除党籍。
 
三、“大跃进”前粮食就很紧张
1957 年 7月 16日上午,全国粮食工作会议在中南海紫光阁召开,会议由陈云、李先念主持。这是
1957 年的第二次粮食会议。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两位主管粮食的最高领导人深受粮食紧张之累。
陈云首先在会上叫苦:
上一年度挖了六七十亿斤库存。 亏得四川调入了 50多亿斤才救了急。 目前全国可供调拨的粮食极少,
已经发生了调度不灵的情况。如果再遇到一个灾荒就不行了。现在看来,国家的粮食库存,要能够应
付两个灾年才行。我们能够对付两个灾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才是稳定的。
两个灾年需要多少库存呢?这次会上分析,国家应付一个灾年需要 430 亿-450亿斤库存,应付两个
灾年需要 480 亿-500亿斤库存,最好能有 600 亿斤库存。
李先念在这个会上介绍了 1956-1957 年度粮食收支情况。这个年度计划征购 801 亿斤,实际征购了
833 亿斤,实际征购数比上一年度的 860亿斤减少了 27亿斤,因为这一年灾害较大。在粮食支出方
面,销售计划是 743 亿斤,实际销售 833亿斤。比计划多销了 90 亿斤。
比上一年实际销售多出了 132亿斤。多销了粮食是因为灾年。另两项支出是出口和军粮。出口计划是
48 亿斤(包括大豆),实际出口 43.76 亿斤,军粮计划是 23 亿斤,实际是 17.2亿斤。以上三项支
出总共为 894 亿斤,比收入(即征购)多出了 61 亿斤,只好挖库存填平。去年 6月底库存为 427 亿
斤,今年 6月底库存减少到 366 亿斤,连一个灾年都应付不了。库存再不能减少了。
李先念说,现在城镇人口逐年增加,今后城镇的粮食供应每年大约要增加二三十亿斤,即每年销量要
增加 6%左右。怎么办?一要坚持“三定”(即一级一级政府向下定产量,定收购数,定销量)为基
础;二要增产增购;三要坚持统一调度;四要坚持先公后私;五要严格控制销量;六要加强政治工作。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六条归结起来就是一条:加强政府对粮食的控制,多征购,少销售。
当时全国正在进行社会主义教育。陈云在 8月 31 日的讲话中说,要把社会主义教育和粮食购销工作
结合起来,用社会主义教育推动粮食收购工作。乘着社会主义教育和年景较好的机会,应当多收一点
粮食。 陈云传达毛主席的话说, 正常年景粮食征购不得少于 850亿斤。 这次会议初步认定 1957-1958
年度粮食征购计划为 856.32 亿斤(贸易粮),销售计划为 757.20 亿斤,财政供应粮食(即军粮)18
亿斤,出口 36 亿斤。收支相抵,可以有 45.12亿斤补进库存。1 斤贸易粮大约相当于 1.15斤到 1.2
斤原粮(这个折算范围依原粮质量好坏而定)。国家征购的都是贸易粮,而给农民的口粮都以原粮计
算。 社会主义教育实际就是批判资本主义, 把大批判和粮食征购结合起来, 强化了征收过程的暴力性。
但是,粮食会议上定的计划遇到各省的抵制。经过中央和地方反复讨价还价,在 1957 年 9月召开的
八届三中全会上,国家对粮食征购计划减少到 852 亿斤,销售提高到 767 亿斤,再加上出口和军粮
支出,库存只能增加 31 亿斤。陈云在会上说,据农业部估计,1957年全国粮食产量可达 3685 亿-
3700 亿斤,比上一年增产 35亿-50 亿斤。从中央到省到专、县,层层下达季度、月度统购统销指
标,专、县两级只能执行,不能改变指标。省里可以改变指标,即对中央下达的征购指标稍加提高,
对中央下达的销售指标稍加压缩,为省里留下一定的调剂余地,省里改变指标可以先斩后奏。又经过
和各省领导人的讨价还价,原来的 852 亿斤的征购指标还是不能落实,减为 847亿斤。李先念根据
毛主席“压缩销量”的指示,将销量由原来的 767 亿斤,减为 748 亿斤。军粮 18 亿斤和出口 36亿
斤不变。中央与地方的这一轮博弈,中央取胜:中央库存增加计划由原来的 31 亿斤增加到 45 亿斤。
中央这样坚决地压缩销量、确保库存增加 45亿斤,是迫于形势的压力。1956-1957 年度,粮食收
入(即征购)只超过计划 19.2亿斤,而销售却超过计划 77 亿斤,使得出口计划没有完成。国家库存
减少过多。
进入 1958年,粮食购销形势使中央政府更加焦虑。1958年 2月 16日,中共中央发出了《中共中央
关于进一步做好粮食购销工作的指示》(中发[58]104),这个文件指出,要完成八届三中全会确定
的任务相当艰巨,现在个别地方有些农民开始闹粮,其中有些是真缺粮,有些是假缺粮。中央要求销
售粮食力争不要突破计划,收购粮力争超额完成任务。在这期间,中央和地方正在博弈。1957-1958
年度最后的实际结果是,征购 920.11 亿斤,销售 842.09 亿斤。征购比计划增多,销售比计划减少。
在博奕中还是中央占优势。
表 21-4 “大跃进”以前粮食产量和征购情况(单位:亿斤)
产量与征购 1953-1954 1954-1955 1955-1956 1956-1957 1957-1958
产量 3337 3390 3678 3855 3898.2
征购数(折贸易粮) 1003(828)1078(903)1041(860)994(838.48)1038.3(854.74)
占产量比重(%) 30.1 31.8 28.3 25.8 26.6
资料来源:粮食部统计司 1957年 7 月表格和粮食部 1958 年 2月 6日表格,1957-1958年度不是
最后数。
统购统销以后, 征购粮食占粮食总产量的比重比实行统购统销以前提高了10个百分点左右。 从表21-4
中可以看出,1954-1955 年度征购比重最大,多收了 70亿斤粮食,后两个年度的征收数不得不下
降。由于每年征了“过头粮”,不得不再返销给农村。每年销给农村的粮食高达 40%以上。这些粮食
在城乡之间往返运输,造成了很大的浪费。尽管浪费,国家先把粮食抓到手比较稳妥,“过头粮”还
是年年征。返销给农民的粮食比“过头粮”要少。
表 21-5 “大跃进”前返销回农村的粮食数(单位:亿斤)
1954-1955 1955-1956 1956-1957 1957-1958
返销回农村的粮食(拆贸易粮) 494(401) 405(334) 490(402) 429(351)
占征购粮食的比重(%) 45.8 38.9 49.3 41.3
资料来源:粮食部统计司 1957年 7 月表格和粮食部 1958 年 2月 6日表格,1957-1958年度不是
最后数。
在“大跃进”以前,在粮食十分紧张的情况下,每年有 40多亿斤粮食出口,用于换取外汇进口设备。
这些粮食都是从农民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表 21-6 “大跃进”以前粮食出口情况(单位:亿斤)
年份 出口贸易粮 折原粮 其中大豆
1953-1954 32 36 18
1954-1955 41 46 23
1955-1956 44 51 23
1956-1957 44 51 24
资料来源:粮食部统计司 1957年 7 月表格和粮食部 1958 年 2月 6日表格,1957-1958年度不是
最后数。由于粮食部的数字是按粮食年度计,《中国经济年鉴》的数字是按生产年度计,所以这个表
中的粮食出口数和第 20 章“1956-1965年间中国食品出口”一表中的数字有所差别。
1957 年,在粮食征购中国家和农民间多年的“顶牛”现象有所发展。各地要求提高农村用粮标准的
呼声很高,有的地方发生农民集体抢粮,不少地方出现成群逃荒,耕牛瘦弱病死。冀、鲁、豫、皖、
苏(北)五省“顶牛”现象最为尖锐。城市反右派斗争,农村也开展“大辩论”。农村“大辩论”的
主题是“明辨粮食问题上的大是大非”。例如,湘西两个地区的“粮食统购统销问题辩论要点”是:
一,粮食统购统销好不好?要不要?二,口粮标准低不低?国家是不是卡农民?三,粮食统购统销任
务要不要完成?增产应不应该增购?四、计划用粮和节约用粮能不能做到?通过大辩论,益阳超额完
成了早稻、中稻征购任务。明为辩论,实际是为征购粮食施加政治压力。对上述辩论题目谁要作出与
政府意见不一的回答,谁就要成为被“辩论”的对象。当时中央和地方报纸上发表大量的文章和新闻
报道。例如:《统购统销好得很――驳右派分子》,《反对统购统销就是反对社会主义》。舆论工具
告诉农民:再“顶牛”就有当右派的危险。
不管怎样加大征购力度, 政府总感到粮食紧张。 因此, 中央政府又采取了一系列减少粮食供应的措施。
1957 年 5月 17日粮食部发文,对牲畜的饲料实行定量供应。北京有组织的专业运输骡马每月每头供
应饲料 180斤,驴供应饲料 90 斤,零散大牲畜减半供应。在饲料供应上,对牲畜也限制单干,鼓励
集体化。麸皮、玉米皮一斤折粮一斤,榨油后的豆饼每斤折粮一斤。
1957 年 10月 11日,国务院发出文件:《国务院关于统购统销的补充规定》中写道:“1955年实行
的粮食‘三定’所规定的留粮标准不得提高,国家核定的粮食收购数量不得减少,定销数字不增加。
灾区人民的口粮标准应该适当降低,收成较差的地区的农民口粮标准也应该比平常年景有所降低。”
由于粮食紧张,1957年 9月下旬以来,京、津、沪三大城市及主要产薯省份的大部分市镇,供应给
居民的口粮中开始用红薯搭配。搭配红薯的比例和折粮率为:北京、天津为 10%,四斤薯折一斤粮。
其大地方比例更大一些。1958 年 2月 21日,刘少奇从河北省拿来各种百分比的红薯面和小麦面掺和
做的馍十多个,给中央领导人尝一尝。大家尝了以后觉得好吃。建议粮食部全国统一安排。1958 年 3
月 7日,粮食部党组全面安排薯类生产和销售。根据刘少奇的意见,在农村和城市销售粮食搭配 10%
-20%的薯干或薯面。
1958 年春天,农村缺粮问题相当严重。4 月 17日到 19 日,中央办公厅听取了安徽、河北、山东、
广西、广东、甘肃、山西、四川、江苏、吉林、辽宁、湖南、福建、内蒙古、云南 16个省的电话汇
报,得知这些省都发生了缺粮、断粮、闹粮情况。安徽 130 万人缺粮。山东农村有 67万多人断粮。
广东仅 15个县断粮的就有 69 万多人。甘肃 21 个县缺粮,其中最严重的县饿死 735 人。
在“大跃进”以前,粮食短缺问题就相当严重。粮食部党组书记陈国栋 1958年 5 月 8日写的《对今
后五年粮食局势的展望》中说:“过去几年粮食工作是很紧张的,冬季抓统购,春季抓统销,夏季既
要抓统销,又要抓夏粮统购,工作稍一放松,粮食局势就会出问题。这是因为,粮食产需矛盾非常尖
锐。”“原来认为,要经过十几年的紧张,才能争取粮食情况的好转,而粮食问题的根本解决,则要
到更远的将来。”
 
四、毛泽东担心“粮食多了怎么办”
由于“大跃进”期间“五风”成灾,农村生产力遭到巨大破坏,粮食大幅度减产。全国粮食总产量 1956
年就达到 3855 亿斤,1958 年估计为 4000亿斤,1959-1963 年,一直在 3400亿斤以下,最低的
一年即 1960 年只有 2870 亿斤,低于 1951年。到 1965年才恢复到 1956 年的水平。
但是,大跃进期间,浮夸风盛行,1958 年各地大放粮食高产“卫星”,粮食总产量一下子吹到 8500
亿斤。
表 21-7 大饥荒年代及前后年代的粮食产量(亿斤)
年份 1956 1957 1958 1959 1960 1961 1962 1963 1964 1965
产量 3855 3901 4000 3400 2870 2950 3200 3400 3750 3891
资料来源:《中国统计年鉴》1984,第 141 页,统计年鉴的粮食数为生产年度(1 月 1日到 12 月 30
日前。粮食部的粮食数为粮食年度(上年 7月 1 日到下年 6 月 30日)。
人们通常认为,1958 年粮食“放卫星”只是下面干部的荒唐,是下面干部欺骗中央。实际上,这种
荒唐行为是上下互动的结果。最早是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说:“要举丰收的例子,搞几十个、百把个
例子,来说明对立统一和相互转化的概念,才能搞通思想,提高认识。”毛泽东一句话,党报立即紧
跟,马上宣传“丰收的例子”,就放起了“卫星”。上面有高产的希望和急切心理,并且听不进“保
守”的意见,下面就千方百计地迎合上级的意图。毛泽东希望亩产 1万斤,下面就会送来亩产 10万
斤的好消息。浮夸,实际上是对上层意志的迎合和夸大。而这种迎合和夸大是权力机器的利害所逼。
浮夸风是从 1958 年夏收开始的。《人民日报》先出现的是河南省遂平县“放卫星”的报道,说是亩
产小麦 2015 斤。
遂平县假话只不过是全国假话大合唱中的一个音符。翻开 1958 年的《人民日报》真叫人大开眼界:
在一版显著地位不断地用特号字(有时套红)登出小麦创高产的新闻,不断地为假话推波助澜:
6 月 8日,河南遂平卫星公社 5亩小麦平均亩产 2015斤;
6 月 9日,湖北谷城乐民公社亩产 2357 斤;湖北襄阳,700 万亩小麦亩产 1500--2000 斤;
6 月 11日,河北魏县六座楼公社,亩产 2394斤;
6 月 12日,河南遂平卫星公社亩产 3530 斤;
6 月 15日,一版头条眉题:丰收凯歌震天响亿万人民笑开颜主题:河南小麦产量跃增一倍多副题:
“观潮派”、“算帐派”应及时猛省了。
6 月 16日,湖北谷城,4353 斤;
6 月 18日,河南商丘双楼公社,4412 斤;
6 月 21日,河南辉县田庄公社,4535 斤;
6 月 23日,湖北谷城先锋公社,4689 斤;
6 月 30日,河北安国,5103 斤;
7 月 12日,河南西平,7320 斤;
9 月 22日,青海省柴达木海拔 2797 米的一个农场亩产 8585 斤 6两。
从报纸上可以看出,《人民日报》简直是组织浮夸竞赛,后一个参赛者的“成绩”总是比前一个参赛
者要高,后一个吹牛者比前一个吹牛者胆子更大。
进入 7 月,《人民日报》又开始报道早稻亩产的高产卫星,开始新一轮浮夸竞赛:
7 月 12日,福建闽侯城门乡公社,3275 斤;
7 月 18日,福建闽侯连板公社,5806 斤;
7 月 26日,江西波阳,9195 斤;
7 月 31日,湖北应城春光公社,10597 斤;
8 月 1日,湖北孝感长风公社,15361 斤;
8 月 10日,安徽枞阳高峰公社,16227 斤;
8 月 13日,湖北麻城建国公社,36956 斤;
8 月 22日,安徽繁昌,43075 斤 9两;
9 月 5日,广东北部山区连县,60437 斤
1958 年 8月 27日,《人民日报》发表了中共中央办公厅派往山东寿张县的工作人员写回的信中提出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口号。到寿张县调查的工作人员是奉刘少奇之命派遣的。这句话一时
成为人们的口头禅,说假话的人胆子就越来越大,报上来的产量说越来越高。
作假者掩人耳目编造谎言,宣传机器捕风捉影散布谎言,疯狂的“卫星”大战把谎言变成灾难。全国
群起效尤“后期移栽”的“先进经验”,造成惨重损失。
党的喉舌――《人民日报》和新华社在浮夸风中起了主导作用。它今天推波助澜,鼓励浮夸;明天施
加政治压力,打压不相信浮夸的看法。当时吴冷西兼任《人民日报》社社长和新华社社长。2002 年 6
月 16日,吴冷西病逝,他的老同事穆青在纪念吴的文章中写道:“冷西同志不但是新闻界优秀的领
导人,也是我党老一代新闻事业奠基人之一。”“他的精神,他的品格,他为我们留下的宝贵精神财
富,永远是激发我们前进的动力。”新华社有人写的纪念文章中竟说吴冷西“用一生诠释两个字”:
“真”和“严”。新华社和吴冷西同时代的老编辑私下议论:“吴冷西‘真’在何处?”“他的精神,
他的品格经不起历史的考验。”“这样吹捧吴冷西,说明改革 20 多年了,中国的新闻界和吴冷西时
代没有根本变化。”
党报宣传的这些“卫星”开始有人怀疑。但是,谁要提出怀疑的看法,谁就有被打成右倾的危险。在
基层,谁怀疑,谁就会成为辩论对象。当时的所谓“辩论”,是一种看法压制另一种看法,不让另一
种看法说话。在城市就是对不同意见进行批驳,说人家怀疑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扣政治帽子。
在农村,“辩论”不是口头上的争辩,而是人身摧残。
说假话受到鼓励,说真话受到打击,浮夸就成为风气。而浮夸邪风一旦形成,就会产生互动效应,那
些本来不说假话的人也会发表助长假话的言论,从而使浮夸风就成为肆虐中国大地的恶风。
在人们对报纸上的 “高产卫星” 心怀疑虑的时候, 著名的科学家、 当时全国青年人崇拜的偶像钱学森,
以科学的名义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文章。他写道:
土地所能给人们的粮食产量碰顶了吗?科学的计算告诉人们:还远得很!今后,通过农民的创造和农
业科学工作者的努力,将会大大突破今天的丰产成绩。因为,农业生产的最终极限决定于每年单位面
积上的太阳光能,如果把这个光能换算农产品,要比现在的丰产量高出很多。现在我们来算一算:把
每年射到一亩地上的太阳光能的 30%作为植物可以利用的部分, 而植物利用这些太阳光能把空气里的
二氧化碳和水分制造成自己的养料, 供给自己发育、 生长结实, 再把其中的五分之一算是可吃的粮食,
那么稻麦每年的亩产量就不仅仅是现在的两千多斤或三千多斤,而是两千多斤的 20 多倍!
这并不是空谈。举一个例:今年河南有些特别丰产试验田要在一亩地里收一百六十万斤蔬菜。虽说蔬
菜不是粮食,但到底是亩产一百六十万斤!
所以, 只要我们有必需的水利、 肥料等等条件, 加上人们的不断创造, 产量的不断提高是没有问题的。
今天条件不具备,明天就会创造出来,今天还没有,明天一定会有!
著名科学家的文章以科学的权威扫除了人们的怀疑。1959年 3月的上海会议期间,李锐问毛泽东为
何轻信粮食高产卫星,毛泽东回答说,是因为看了钱学森的这篇文章。2004 年,李锐对本书作者说,
毛泽东这一说法也可能有推脱责任的意思,不完全是事实。
科学家如此,官员的狂热和无知就更不足为奇了。1958年 8 月 15日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在
《红旗》杂志发表文章《驳“粮食增产有限论”》,认为广东水稻亩产可达一万斤。1958年 8月 11
日,主管农业的副总理谭震林在《人民日报》上发表长篇文章《论我国今年夏季的空前大丰收》,不
仅肯定了所纸上的浮夸数字,还从政治高度肯定了这些数字的伟大意义。9 月 26日,以讲实话著称
的副总理陈毅在《人民日报》上发表题为《广东番禺县访问记》的文章,说他亲眼看见了广东省番禺
县亩产 100万斤番薯、60 万斤甘蔗、5万斤水稻的事实。
如果说上述单产是个别现象的话,下面的报道就是全面大丰收了:8月 22日,安徽省宣布自己是早
稻平均亩产千斤省;9月 13日,河南也宣布自己是第二个千斤省;10 月 20日,四川也宣布是千斤
省。9月 29日《人民日报》称:“甘肃粮食增产 1倍多,粮食总产量可达 200 亿斤,比去年增长 1.4
倍,全省平均每人拥有粮食 1540斤,至此,一向缺粮的甘肃省在粮食方面开始富裕起来了。”《人
民日报》还报道,全国夏粮总产量比上一年增长 69%,早稻总产量比上年增长 1倍。
多年来为粮食而发愁的粮食部也高兴起来。他们向中央的报告写道:“过去我们以为粮食大量增产、
粮食状况根本好转是 10 年以后的事,现在我们看,三、四年后粮食状况就能根本好转。三、四年后
粮食产量可达 6000亿斤(包括大豆),人均 900 斤,比现在增长 50%。”粮食部党组 1958 年 8月
15 日向中央的报告更为乐观:“据各地汇报的材料来看,今年全国粮食产量预计为 6283亿斤,比去
年的 3899亿斤增加 2384 亿斤,增长 61.44%。
在这种情况下,谁要对高产提出怀疑谁就是给“大好形势抹黑”。 “怀疑派”是一顶不轻的政治帽子。
在信阳,谁要说高产典型是假的就要挨批斗,据信阳地委副书记、专员张树藩回忆,全区为此挨批斗
的大约有 12000 人次。于是,浮夸风越刮越严重。
问题的严重性不仅在于下面的浮夸,而且在于相当多的中央领导人以致中央工作会议,竟相信这种天
方夜谭的高产记录。1958 年 8月 29 日)毛泽东对这些高产“卫星”有时相信,有时怀疑,但相信还
是主要方面。他对 1958年粮食成倍增长深信不疑。1958年 9 月中旬的一天,毛泽东在武汉对王任重
说:“许多事情看来怪得很,要就没有,或者很少,要就很多很多。过去九年粮食增加很慢,老愁粮
食不足,可是今年一年就增加了几千亿斤。今年翻一翻,明年还可能翻一翻,这样我们粮食就多得不
得了。钢也一样。过去九年搞了几百万吨,今年几个月就可能增加几百万吨……你看怪不怪。”
1958 年 11月 16日,主管农业的副总理谭震林和农业部长廖鲁言,两人联合给党中央和毛主席提交
的《关于农业生产和农村人民公社的主要情况、问题和意见》中说:“根据西安、广州、南京、呼和
浩特四个分片农业会议的预计,1958 年粮食总产量为 8500 亿斤。这是经过各省、市、自治区压缩后
的数字,压缩幅度一般比地县报的数字少 10%-30%。下面报产,有浮夸的,也有隐瞒产量的。经过
省、地、县三级打了些折扣,8500亿斤是比较可靠的;退一步讲,总不会少于 7500 亿斤,可以照此
数公布。这比 1957年的产量 3700 亿斤翻一番还多一点,这是很大的跃进。这一点必须肯定,不能
为少数虚报浮夸现象以及某些缺点错误而动摇这个总的估计。”从这一段文字可以看到,这两位领导
人对待数字的态度是认真的,各省也注意了数字的真实性。但是,这些自认为“认真”的高官们却是
被下面干部“认真地”骗了一把。而下面干部其所以骗上面,也是上面逼出来的。有了 8500 亿斤这
个数字,这两位农业领导人乐观地说:“1958年粮食增产较多,完成了国家征购任务以后,可以分
一部分粮食给社员,使每户都有 300-500斤储备粮……这样做,减少了集中储备所引起的仓房设备
等困难”。也是有了上面的数字,“意见”中谈到下一年的计划时说:“1959 年经济作物种植面积
增加,粮食种植面积减少了 4 亿亩左右,比 1958 年减少了 20%以上。但粮食产量计划定为 10500
亿斤,城乡人口人均粮食 2000斤。”
高产神话不仅扫除了主管农业的高官们多年粮食紧张的愁苦,也使毛泽东对粮食的状况十分乐观。
1958 年 8月 4日毛泽东视察河北省徐水县,他相信了县委书记张国忠的假话,高兴地说:“你们全
县 31万多人口,怎么能吃得完那么多粮食啊?你们粮食多了怎么办啊?”要求干部不要只考虑怎么
多打粮食。 “也要考虑怎么吃粮食呢!”还说: “以后人民就主要吃小麦,玉米和山药喂牲口,喂猪;
猪喂多了,人民就多吃肉。”还说,“粮食多了,以后就少种一些,一天做半天的活儿。”
毛泽东担心粮食多了,进而提出了种植方面的对策:少种,高产,多收。1958年 9月底,刘少奇到
江苏视察时也提倡“三分之一的地种粮食,三分之一植树,三分之一休闲”, “少种、多收”。。1958
年 12月八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议》明文规定:“过去人们经常忧愁我们
的人口多, 耕地少。 但是 1958 年大丰产的事实, 把这种理论推翻了。 ……耕地不是少了, 而是多了。 ……
在若干年内,根据地方条件,把现有农作物面积缩小到三分之一左右,而其余的一部分实行轮休,种
牧草、肥田草,另一部分土地植树造林,挖湖蓄水,在平地、山上和水面上都可以大种其万紫千红的
观赏值物,实行大地园田化。”高产不容易,少种是最容易的,减少粮食种植面积,自然是少收。上
面这么说,下面就行动。这一行动又和瞎指挥结合起来。江苏省曲塘公社胡庄大队为了贯彻“少种、
高产、多收”的精神,1958 年秋种全大队只种耕地面积的 54.5%,社员看到大片良田抛荒十分痛心,
瞒着干部直到腊月三十夜还偷种了 200 多亩。但是,不是所有被干部抛荒的土地社员都偷种了。主管
农业的副总理谭震林在所不惜 1960 年 2月召开的全国财贸书记会上说:“1959年播种面积比 1958
年少 17700万亩,即减少 10%弱。这大概是 1959 年粮食减产的原因之一。
毛泽东提出“粮食多了怎么办”的问题以后,还引出中国科学院的一场闹剧。8月 6日,中国科学院
党组召开扩大会议,传达和讨论毛泽东的指示。主持人说:“主席说钢铁产量超过英国,粮食也要大
大增产,过不了几年,全国人民每年有 3000斤粮食,粮食多了怎么办?粮食多了要研究用途。”经
过紧张讨论,中国科学院党组把粮食综合利用的研究任务下达给 6 个与化学和生物学有关的研究所。
它们是:在长春的应用化学所,在大连的石油研究所(即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前身),在北京的化学
所,在上海的有机化学所、生物化学所和植物生理研究所。这些研究所停止了许多重要的研究课题,
抽调了一大批科研人员,于 8月 25 日正式启动了粮食综合利用课题。这些课题进行不到一年,花了
很多投资,取得了不小成果。此时,研究“粮食多了怎么办”的科学家们也饿得发慌。于是,20多
个与生物有关的研究所的数百名研究人员被紧急动员起来,转而进行代食品研究,提出了一系列代食
品成果。1960 年 11月 9 日,中国科学院党组上书党中央、毛主席,提出了“关于大办粮食代用品的
建议”。
 
五、残酷的高征购
粮食高产的神话带来了两个直接后果,一是大吃大喝;二是高征购。大吃大喝是在 1958年秋季短暂
时间,但也是造成 1959 年大饥荒的一个原因。有些地方“吃饭放卫星”,“甩开膀子干,敞开肚皮
吃”,一天三顿干饭。个别地方还开“流水席”,给过往行人大开方便之门。来了就吃,吃了就走。
当时我上高中,利用暑假搞勤工俭学,帮邮局送信,在一次从浠水县城到洗马镇送信的路上,正碰上
一个公共食堂开午饭,食堂墙上挂着“吃饭不要钱”的红布横幅。我也试着走进了食堂,管理人员二
话不说,就给我一个大碗让我随便吃。我饱吃了一顿白米饭,享受了一次“共产主义”的美餐。在我
家所在的八一大队,食堂还为农民炸油条吃。过去农民连节日也吃不上油条。
由于大办钢铁, 大办水利, 留在农业上的只有老年、 妇女和儿童, 已经成熟了的粮食烂在田里不能收。
湖北省五六百万人上山大办钢铁,留在农业战线上的劳动力很少,有的乡只留下几个男劳动力。在这
种情况下,还提“秋收放卫星”,庄稼熟了不收割,等着放卫星的时候,“青黄一齐割”,个别地方
甚至出现腊月二十七还割谷子的怪现象。收获上浪费,一般要丢失一成左右,有些地方,棉花、花生、
红苕丢失二三成。
对农民致命的打击是高征购。由于把 1958年的粮食总产量估为 8500 亿斤,公布数为 7500 亿斤(两
三年后粮食部的数字是 3980 亿斤,1980 年代统计局公布的数字为 4000 亿斤,实际有多少只有天知
道),征购指标也就水涨船高。1958-1959粮食年度(1958 年 7月 1 日到 1959年 6月 30日),
实际征购粮食 1113.35亿斤,比上一年度多征购了 195.14亿斤,增长幅度为 21.25%,粮食实际产
量按 4000亿斤算,只比上年增长 0.26%。1113.35 亿斤比正常年景的 850 亿斤高出 263.35亿斤。
高征购的直接后果是挤占农民的口粮。福建省 1959 年全省粮食总产比 1957 年下降 12.2%,而从农
村净征购(征购扣减返销)的粮食却比上年增长 40.9%,1960 年比 1957 年粮食总产量减少 11.45
亿公斤,而粮食净征购量却比 1957 年增加 1.4 亿公斤。粮食净征购占全省粮食总产量的比例,1957
年为 16.8%,1959年、1960 年分别上升到 31.9%、27.2%。全省人均口粮水平从 1957 年的 294 公
斤,下降到 1959 年的 240 公斤,1960 年只 215公斤,再加上当时限制甚至不准农村公社社员个人
经营农副业生产, 使全省出现了严重的粮食危机。 根据省公安厅与省统计局资料统计, 1959年到 1961
年全省的非正常死亡和减少出生人口数,达 87 万人。福建当时并不是饥荒最严重的省份尚且如此,
其它省份可想而知。
1958 年 8月 13日《人民日报》在一版头条通栏标题:“麻城建国一社出现天下第一田早稻亩产三万
六千九百多斤”。这是动用 400 多名劳动力把其它已成熟的稻子移栽在第二生产队 1.016亩的水田上
造出的假典型。干部造假,农民糟殃。从 1959 年下半年到 1960年一年多时间内,仅第二生产队所
在地河北垸的 400多人口就饿死了 70 多人,饿死人数占总人口的六分之一。其它公社的人见了建国
公社的人就白眼:“就沾了你们建国一社的光,牵连我们的粮食也卖超了。”
农民没有这多粮食, 征购自然遇到困难。 1958年 10月 4日, 粮食部党组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说: “今
年粮食大丰收,粮食问题基本解决。可是粮食购销调运情况很不好。从今年 7月 1 日到 9月底,全国
征购粮食 268 亿斤,比去年同期减少了 49 亿斤,销售粮食 211亿斤,比去年同期多 22 亿斤。其中
城市多销 10 亿斤, 农村多销 12 亿斤。 全国 9月底, 粮食库存 418 亿斤, 比去年同期减少了 68 亿斤。
有 17个省市库存减少,其中津、京、辽、吉库存最为薄弱。”
据中央有关部门汇总,到 1959年 4 月初,山东、安徽、江苏、河南、湖南、甘肃、贵州、河北等 15
个省、区,“无饭吃”的人口达 2517 万。从 1959 年春天开始,农村大批饿死人。由于地方官员隐
瞒和缩小死亡数字,中央一直把饿死人当作个别现象,不承认粮食不足,继续加紧粮食征购。1959
年 2月 21日,谭震林在晋、冀、鲁、豫、陕、川、鄂、苏、皖、京十省市小麦座谈会的总结上说:
粮食高产的神话带来了两个直接后果,一是大吃大喝;二是高征购。大吃大喝是在 1958年秋季短暂
时间,但也是造成 1959 年大饥荒的一个原因。有些地方“吃饭放卫星”,“甩开膀子干,敞开肚皮
吃”,一天三顿干饭。个别地方还开“流水席”,给过往行人大开方便之门。来了就吃,吃了就走。
当时我上高中,利用暑假搞勤工俭学,帮邮局送信,在一次从浠水县城到洗马镇送信的路上,正碰上
一个公共食堂开午饭,食堂墙上挂着“吃饭不要钱”的红布横幅。我也试着走进了食堂,管理人员二
话不说,就给我一个大碗让我随便吃。我饱吃了一顿白米饭,享受了一次“共产主义”的美餐。在我
家所在的八一大队,食堂还为农民炸油条吃。过去农民连节日也吃不上油条。
由于大办钢铁, 大办水利, 留在农业上的只有老年、 妇女和儿童, 已经成熟了的粮食烂在田里不能收。
湖北省五六百万人上山大办钢铁,留在农业战线上的劳动力很少,有的乡只留下几个男劳动力。在这
种情况下,还提“秋收放卫星”,庄稼熟了不收割,等着放卫星的时候,“青黄一齐割”,个别地方
甚至出现腊月二十七还割谷子的怪现象。收获上浪费,一般要丢失一成左右,有些地方,棉花、花生、
红苕丢失二三成。
对农民致命的打击是高征购。由于把 1958年的粮食总产量估为 8500 亿斤,公布数为 7500 亿斤(两
三年后粮食部的数字是 3980 亿斤,1980 年代统计局公布的数字为 4000 亿斤,实际有多少只有天知
道),征购指标也就水涨船高。1958-1959粮食年度(1958 年 7月 1 日到 1959年 6月 30日),
实际征购粮食 1113.35亿斤,比上一年度多征购了 195.14亿斤,增长幅度为 21.25%,粮食实际产
量按 4000亿斤算,只比上年增长 0.26%。1113.35 亿斤比正常年景的 850 亿斤高出 263.35亿斤。
高征购的直接后果是挤占农民的口粮。福建省 1959 年全省粮食总产比 1957 年下降 12.2%,而从农
村净征购(征购扣减返销)的粮食却比上年增长 40.9%,1960 年比 1957 年粮食总产量减少 11.45
亿公斤,而粮食净征购量却比 1957 年增加 1.4 亿公斤。粮食净征购占全省粮食总产量的比例,1957
年为 16.8%,1959年、1960 年分别上升到 31.9%、27.2%。全省人均口粮水平从 1957 年的 294 公
斤,下降到 1959 年的 240 公斤,1960 年只 215公斤,再加上当时限制甚至不准农村公社社员个人
经营农副业生产, 使全省出现了严重的粮食危机。 根据省公安厅与省统计局资料统计, 1959年到 1961
年全省的非正常死亡和减少出生人口数,达 87 万人。福建当时并不是饥荒最严重的省份尚且如此,
其它省份可想而知。
1958 年 8月 13日《人民日报》在一版头条通栏标题:“麻城建国一社出现天下第一田早稻亩产三万
六千九百多斤”。这是动用 400 多名劳动力把其它已成熟的稻子移栽在第二生产队 1.016亩的水田上
造出的假典型。干部造假,农民糟殃。从 1959 年下半年到 1960年一年多时间内,仅第二生产队所
在地河北垸的 400多人口就饿死了 70 多人,饿死人数占总人口的六分之一。其它公社的人见了建国
公社的人就白眼:“就沾了你们建国一社的光,牵连我们的粮食也卖超了。”
农民没有这多粮食, 征购自然遇到困难。 1958年 10月 4日, 粮食部党组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说: “今
年粮食大丰收,粮食问题基本解决。可是粮食购销调运情况很不好。从今年 7月 1 日到 9月底,全国
征购粮食 268 亿斤,比去年同期减少了 49 亿斤,销售粮食 211亿斤,比去年同期多 22 亿斤。其中
城市多销 10 亿斤, 农村多销 12 亿斤。 全国 9月底, 粮食库存 418 亿斤, 比去年同期减少了 68 亿斤。
有 17个省市库存减少,其中津、京、辽、吉库存最为薄弱。”
据中央有关部门汇总,到 1959年 4 月初,山东、安徽、江苏、河南、湖南、甘肃、贵州、河北等 15
个省、区,“无饭吃”的人口达 2517 万。从 1959 年春天开始,农村大批饿死人。由于地方官员隐
瞒和缩小死亡数字,中央一直把饿死人当作个别现象,不承认粮食不足,继续加紧粮食征购。1959
年 2月 21日,谭震林在晋、冀、鲁、豫、陕、川、鄂、苏、皖、京十省市小麦座谈会的总结上说:
920.11 1125.44 1214.29 823.74 794.67
920.11 1125.44 1214.29 780.84 679.14
(875.80) (1092.02) (1195.20) (852.67) (682.48)
- - - -42.90 -115.53
支出 合计销售城镇销售乡村销售财政供给出口损耗
899.65 1166.57 1260.51 949.09 777.10
842.09 1052.01 1119.13 886.97 736.32
422.43 546.32 592.65 524.89 467.87
419.66 505.19 526.48 362.08 268.45
12.43 12.32 13.12 12.18 12.45
41.68 72.56 86.51 23.92 17.55
3.45 29.68 41.75 26.02 10.78
期末库存其中陈粮
384.41 343.28 297.06 171.71 189.28
291.68 217.14 151.83 109.39 130.30
资料来源:1962 年 8月 25 日《粮食部计划司粮食资料提要》。
说明:57-59 年,58-59 年,59-60 年三个年度购销数字中包括周转粮和品种兑换,60-61年度
和 61-62年度不包括。财政供给是指军粮。
高征购指标下达以后,农民算计了一下,按这个指标,口粮、饲料、种子都没有了,为了保卫自己的
切身利益, 有些生产队的确私下藏了一些粮食, 但数量不多。 中央和省级干部过高地估计了这个数量,
在大批农民饿死的时候,还不相信没有粮食。有了这个错误的估计,中央和各省还继续加大粮食征购
力度,征购指标一斤不能少。征购任务的沉重压力,上级对征购期限的紧迫要求,基层干部也顾不得
按毛泽东所要求的从所有制上、从政策上做工作,通过反瞒产私分对农民的暴力掠夺是一条捷径。反
瞒产私分和整风整社结合在一起,强化了政治压力。可怜的中国农民,在深受饥饿的拆磨的同时,又
遭受反瞒产私分的暴力摧残。 本书在介绍各省情况的章节中, 对反瞒产私分中出现的惨状进行了描述,
这里再补充两个案例:
1959 年,四川省荣县小春征购任务没有完成,10 月 2日,在长山区召开五级干部千余人的会议,反
瞒产,落实征购任务。县委第一书记徐某布置斗争说:“群众真正起来打人,不要泼冷水。”长山区
首先打人,县委立即表扬,并批评其他地区右倾。这个会上吊打了 30 多名社队干部,10 多人致残,
捕了 3 个公社干部。10月 25日,又在钟鼓楼召开生产小队长以上的会议,规模为 4000人。会议的
内容是反右倾,查粮食。这个会有 30 多个分会场同时打人,会场严加警戒,不准外出,不准会客。
乐德公社 14 个公社干部中被吊打 4 人, 撤职 8人, 受其它处分 2 人。 该公社大小队干部被打的有 142
人,当场打死 1人,打残病死 1人。县委第一书记徐某等人提出“要粮不要人”、“要社会主义不要
人”、“有粮不交者打”等的口号。会后,区、公社、生产队又层层打人。县里召开的会计会、医生
会都打人,打人成风,“上级打下级,一级打一级,干部打群众,坏人打好人”。一些“敢打人”的
干部被提拔重用,不敢打人的干部受到批评。于是,区、公社、生产队普遍设“警察”、“监狱”、
“土劳改队”,任意对下级干部和群众进行殴打、逮捕、劳教、处分,并且普遍使用肉刑。据对长山、
人和、刘家三个公社了解,就有 7名小队长以上干部被打死。复兴公社三大队打死社员 3人。(详见
本书第三章《天府饥魂》)1959年 12月 9日,丰都县委在上游公社三合管区召开“反粮食瞒产”现
场会,县委主要负责人提出“先打第一线(管区支书、大队长、会计、保管),再打第二线(生产队
长),后打富裕中农”的主张。现场会上吊打 7 人,其中 1 人当场打死。会后,区、乡先后召开现场
会,当场打死 173人,1179 名干部被撤职。
辽宁省铁岭河公社在查粮挖粮过程中宣布:“谁藏一粒粮食,就等于私藏一粒子弹”,“谁藏一粒
粮食,谁就是反革命”。有的在党员干部会上提出“没有杀人的心,就购不出粮食”。公社党委书记
徐某在杨威楼片召开生产队支部书记会时,把绳子摆在桌子上,问大家:“你们认识这个东西不?有
没有粮食看着办!”当场把药王庙生产队的支部书记崔凤伍斗争得尿撒在裤子里。在药王庙召开的生
产队队干部会上,第一小队队长刘春林生病没有来,徐广仁让人用手推车推到会上“辩论”。徐问刘:
“生产队大跃进了没有?”刘只好答:“大跃进了。”又问:“人民公社优越不?”刘答:“优越。”
紧接着问:“那你为什么不拿粮食?”购粮干部(县委宣传部的)安某逼社员李墨林回家拿来 70斤
口粮,还要他再回去拿。李说这是逼人命,安就说李“破坏粮食运动”,送县公安局押了 15 天。购
粮干部魏某(县农委股长)在药王庙生产队逼社员刘玉青拿粮,刘说没有粮。魏就把刘绑起来让其跪
在地上,魏亲自用脚踢,还游街一天,刘被迫自杀,刘的老婆也逼疯了。魏在老河生产队开大会动员
群众交粮时,叫社员跑步走,他站在台上学着日本人的腔调训话:“你们把粮食统统地拿来,粮食大
大的有!”会后领着 30 多人到各家搜粮。公社秘书李兴民,在城南堡生产队立公堂,审讯逼粮。在
1959 年购粮过程中,全公社有 67名干部打过人,被打的 88 人,被“辩论”的 112 人。
农民本来没有粮食, 反瞒产私分是反不出粮食来的。 到 1959 年初夏, 中共中央才承认粮食真的紧张,
但不否认 1958 年的大增产。4月 19日,李先念在中央电话会议上说;“今年的特点是大增产也大紧
张” , 他认为 1958-1959 年度粮食产量还是比上一年度增长了 35% (上一年度的产量为 3898 亿斤,
增长 35%即 5262 亿斤)。他说,国家粮食库存比去年同期减少了 55亿斤,今年 6 月底,库存连 360
亿斤的最低线也保不住了,是统购统销以来库存最少的一年。
为了证明农民手中还有粮食,科学家钱学森又以科学为证。1959年 9月 25日,钱学森又在《知识与
力量》8、9期合刊上发表了题为《农业中的力学问题》的文章。这篇文章认为,按照中国的平均纬
度, 接受的太阳能转换成碳水化合物的干物质, 每亩粮食产量应为 7.8 万斤, 扣除阴天和非生长季节,
也应有 3.9万斤。
1959-1960 粮食年度,还继续实行高征购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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